虽然杨玄庭的话出乎他的意料，但这个解释，总好过引火烧身。
所有人都在用余光望着安立帝，企图从他的表情上稍稍得到一些关于他内心想法的线索。
寂静的殿宇下，一时只听得风声。
安立帝双眉微簇，并不全然相信，他举起茶盏饮了一口，看起来依然平静，“你把你怀疑的理由讲讲。”
杨玄庭双手合拢，意为“遵命”，而后道，“最早开始留心着一群人，是因为臣曾发现，他们派人盯梢轻岚的行踪。”
此言一出，连林轻岚都为之惊讶，这些话，杨玄庭从未和自己提过，她看向杨玄庭，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前，你曾出过一次城，去了凌霄山。”
轻岚一怔——是的，正是那一日，她接了百里澈修朱雀石的活儿。她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麻——杨玄庭是怎么知道的？
忽然，她猛然想起那天傍晚在街边出现的杨既灵，难道既灵回去之后，向杨玄庭泄露了自己的行踪吗？
不，既灵应该不会的……
杨玄庭接着道，“那日臣也在外，恰好撞见轻岚，又见有人尾行其后，便也跟从查看，结果半路被对方发现，他们仓皇逃走，臣则捡到了这个。”
杨玄庭从衣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递了上去。
安立帝低头看，见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金属令牌，上面铸着蛇纹，正是贡国皇室的家纹。
李钦松了口气。
“不是这样的……”
杨玄庭回望了一眼林轻岚，目光寒凛。
安立帝眉目微抬，望向轻岚道，“轻岚刚刚说了什么？”
“回陛下——”
“我在问林轻岚。”安立帝挥手喝退了想要解释的杨玄庭，他看出林轻岚面色窘困，似是有难言之隐。
谁都没有想到林轻岚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包括杨玄庭，他骤然发现，自己实在低估了轻岚的胆量，原以为此番言语既出，林轻岚会先配合着，岂料她竟当场反驳。
几双目光又都落在了林轻岚的身上，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
李钦抓紧了椅子的把手。
轻岚脸色微红，额头也沁出了细汗。
安立帝神色凛然，双目微合，表情耐人寻味，“想到什么，但说无妨。”
林轻岚微微抬头，余光忽见芳秋对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怔了怔，低下了头，道，“实在是背上的鞭伤太疼了，忍不住叫两声。”
“鞭伤？”安立帝这才留心到林轻岚脖子上的几道血痕，“这是怎么回事？鸩狱里有人动用私刑？”
轻岚连忙解释，“不是，是逃狱的时候，亲卫军中人误伤的。”
整个亲卫军里，就秦诚一人用鞭子，安立帝几乎不用推测就猜出了是谁动的手。一想到秦谦被杨玄庭废掉右手的事，他多少也猜到轻岚这是在代谁受过。
“芳秋，”安立帝唤了一声，一旁的芳秋便往前站了一步，他接着道，“你让人送林轻岚回去吧，这里留玄庭一个人问话就是了。”
“是。”
“再传旨，让秦诚亲自挑选一批精兵，从今夜起严守林宅安全，事已至此，朕也要明着护一护朕的人了。”安立帝的声音中微微有些恼怒，他对芳秋道，“你亲自去传，告诉秦诚，如果林家再有一个人有闪失，他这个亲卫军统领也不用干了，和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一起回去种田吧。”
“是……”
安立帝又看向轻岚，道，“明日朕再派御医到你府上看看，你受牵连了。”
轻岚无话，只是摇了摇头，她俯身再三拜了拜，跟着芳秋出去了。
芳秋支了一辆马车，从皇宫的侧门缓缓驶出，向着亲卫军的大营区了。车里，轻岚沉默了许久，她默然想着方才在勤政殿里的一幕，总觉得事情突然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一阵风吹进来，让她稍稍回了神，轻岚绾了绾发，问道，“公公，轻岚想问一句，方才在殿上，你为什么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芳秋没有看轻岚，轻声道，“老奴是不忍心。”
“不忍心……？”
芳秋没有再解释，而是岔开了话题，“林姑娘别着急，什么事情都得慢慢地来，你这几天就待在家里，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用做，有时候等等也不是坏事。”
轻岚并不明白，但见芳秋这样淡然的神情，心中焦急之情也稍有平复。
“轻岚知道了，谢公公指点。”
芳秋叹了口气，揭开车窗的幕帘看了看，“快到了，轻岚姑娘就在这儿等着吧。”
夜幕里，亲卫军大营一片寂静，此处没有挂牌，又修着高墙，一眼看去便是“生人勿近”的样子。
轻岚应声点头，帮扶着芳秋下车，从幕帘的缝隙里看着芳秋向大门走去的背影，门前的卫兵该是认得芳秋的身份，还未待他开口便俯身行礼。
金属的盔甲因为折叠而彼此撞击，发出有力的声响，芳秋一个年过六十的老人家穿行在士兵之间，丝毫没有动容。
这其间力量的对比，让轻岚忽然有些感慨。
不多时，她便在车隐隐听见了群马奔驰而来的声音，她微微推开车门，只见不远处的街角出现了些许影影绰绰的火光——靠近时才发现是一支军队，为首那人，正是今晚前半夜抽了自己两鞭子的那位军官。
此时芳秋也从军营的大门中缓步而出，他还是一脸从容的样子，在身旁几个年轻太监的搀扶下上了车。
流动的骑兵像激流一样冲刷过来，绕开他们的车马，并在他们身后有序地聚集。
待马蹄声大略都停了下来，芳秋才揭开车窗，低声道，“秦统领，我们，走吧。”
马车外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是”，而后便听得一声令下，马车与他们身后的骑兵都开始行动。
轻岚忽然觉得，以芳秋的深不可测，或许比任何一个皇子，朝臣，更懂得如何驾驭权力的马车。
这期间的张与弛，她恐怕还差得很远。
当宫人们提前带回林轻岚的车马就要到家的消息时，岫娘还没睡。
林之业虽然安然无恙地被送了回来，但无论她怎么询问，对这几日的经历，丈夫都缄口不言。只是说，等轻岚回来的时候，让她去找他。
岫娘换好了衣服，独自一人步行至前门，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