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然看了一旁的轻岚一眼，她没有说话，而是用一种带着怜悯的目光看着少女。
一如此刻的老妪。
老妪再次轻抚少女的头发，低声道，“孩子，这是我们的命运，怨不得人啊。”
少女一怔，捏紧了老妪的手，声音颤抖道，“那为什么太奶奶活到了现在？您和我难道不都是封氏的女儿吗？”
老妪轻声道，“因为……那一代的神女是我的阿姊，她从懂事起就没有隐瞒过自己拥有神力的事，所以她直接成为了神女，长老们也无需用这种方式进行筛选……”
少女的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疑惑，“筛选？”
老妪点了点头，“每一代的封氏女儿里，总有一个是要交还给上天的……那就是神女，因为神女的血脉里有我们一整个族人都亏欠着上苍的东西，所以她从成年之日起就要被重新献祭。在她死后，神女的血脉又会附着在当年出生的其他女童身上……”
少女眼中闪过些许光芒，她刹那间明白了过来。
“所以……我们这些人中，有人隐瞒了自己神女的身份？”少女喃喃道，“因为这个人隐瞒了身份，所以长老要将所有和她同年出生的人都献上祭坛……是这样吗，太奶奶？”
老妪没有说话，她只是咬紧了唇，露出了一个浅淡而悲切的微笑。
少女捏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五官因为不甘和愤怒扭曲起来。
老妪握紧了少女的手，“囡囡，奶奶今晚来，其实是有一个办法的。”
少女脸上的阴云微散，连忙抬起了头，竖起了耳朵听着。
老妪的声音压得极低，她轻声道，“因为当年，我看过阿姊的神力……神女们除了可以将魂线切断，还可以将它们重新粘连，所以可以将一切被破坏的东西恢复如初……等明天一早，长老派人来的时候，你就和他们说你知道谁是神女，因为你看到过她曾经将斩断的东西复原，这样以来，除了那个女孩子外，其他所有人就都获救了。”
少女又怔了怔，“那……究竟谁是神女呢？”
老妪只得摇头，“这个谎话，太奶奶没办法帮你圆，你好好想想最近都和谁家的姑娘一起出去过？必须是只有你们俩，没有外人在场的。神女的能力是什么是个天大的秘密，除了长老们几乎没有人知道，你这样说，他们会信你的。”
少女的脸再次垂落下来，她有些茫然地又问了一遍，“……那，到底谁是神女呢？”
“囡囡，不要有负担，”老妪轻轻抚摸少女的脸，“虽然这是太奶奶的一点私心，是希望你能活着，但你这样做，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后半夜，老妪离开了祠堂。颜然和林轻岚席地而坐，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颜然望向轻岚，“他们说的那个上天，是灵境吧。”
“大概是。”轻岚轻声道。
颜然又道，“你和你的母亲，也就是这个所谓的‘神女’吧。”
“嗯。”林轻岚没有任何隐瞒，直接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个？”
“因为这儿是一切的分叉口。”轻岚轻声答道。
祠堂外的天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祠堂里的女孩子哭了一整晚，她的眉头在老妪离去之后再也没有松开过，鼻子也因为彻夜的哭泣而通红。
天渐渐大亮了，一些看起来就很健壮的中年人推开了门，他们简单宣告了一遍来意之后，便要上前将少女带走。
“等等，等等……”少女忽然紧紧抓住了其中一人的衣袖，“我要再见一次长老。”
男人用力地甩开了少女的手，冷声道，“没用的，已经决定的事，你再见多少次长老都没有用。”
“我知道谁是真正的神女……”少女的声音轻而又轻，却让周围的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今天的祭坛，不必让太多人陪葬……因为长老们想要找到的那个人，就是我。”
周围先是死一般的寂静，而后反应快的人已经跑了出去。
一旁的颜然轻笑了一声，“有趣。”
“也很勇敢呢。”林轻岚轻声道，“不是么。”
颜然冷哼了一声，“你们献祭了假的祭品，灵境的人竟然没有追究么？”
轻岚微微一笑，“追究之前，你总要先知道这些神女在被献祭之后的结局吧。”
“什么结局？”
“假的神女自然是被活活烧死了，那些真正的神女则在经过火灼的痛苦之后升入灵境，多半是做了你的同行吧。”林轻岚轻声道。
颜然的脸先是一僵，而后眨了眨眼睛，竟笑了出来，“你看看，林轻岚，兜了着么大个圈子，你还是绕不开我这个位置！”
“别高兴得太早，颜然。”
林轻岚再次挥手，画面直接转到了祭坛，那个刚才还音容犹在的少女已经化作了木桩上的一块焦炭。祭坛下跪拜的人群里，另一个少女瑟瑟发抖，几乎从未抬起头去看祭坛上的情景。
时间的流速也在这时渐渐变快。
“我不知道封氏一族究竟欠了灵境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一代一代地还下去，但我知道积累到我这一代，所有被推上祭坛的无辜女子，她们的怨恨已经足以把这个族群毁灭一百次，一千次……甚至上万次。”
快速变更的时间里，周围的一切都像被快进了的影像，祭坛上的白天与黑夜快速切换，熊熊大火不时燃起，而在一场大火与另一场大火之间，是无比寻常的日落月升。
每一场大火，和它几乎照亮半个夜空的火光，像是极不起眼的剪影。
每一个火架上痛不欲生的女孩子的脸，与所有在祭坛下仰望这一切的普通人的脸，它们彼此辉映，如同一组有趣的对比。
颜然看向身旁的轻岚，“怨恨？刚才那个女孩不是自愿走上去的么？”
“自愿的，就不会有怨恨了么？”林轻岚的目光始终落向祭坛，“封氏的长老们与灵境的上仙做了交易，让一整个封氏的族人能够在这个世界里平安繁衍，代价却是让他们还未出生的女儿们偿还……她们躲不开这分责任，所以只能怨恨自己的命运，这又有什么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