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伊甸魔法剑术大学院的西北角有座灰白石塔，螺旋阶梯上的青苔常年泛着星辉浸染的蓝紫色。
艾维莉娅蜷缩在塔顶观测室的黑檀木椅上，指尖摩挲着水晶球表面凝结的霜花。今夜双子星域的星轨异常躁动，三十七组星轨预测模型全数崩坏——这已是本月第三次了。
「第七百六十四次验证失败······」
她将羽毛笔尖蘸满混入龙血墨水的星砂，在羊皮卷角落画下扭曲的符文。
墨迹突然腾起靛蓝色火焰，将记载着三天观测数据的纸页烧成灰烬。窗外飘来的喧闹声刺破寂静，竞技场方向炸开的火魔法染红了半边天幕。
「火焰···火焰的，预言···是···心之火···」
她扯过天鹅绒窗帘遮蔽星光，却听见占星仪发出齿轮卡壳的悲鸣。黄铜支架上悬浮的十二面体棱镜中，本该规律旋转的星图正以诡异的角度折叠，如同被无形之手揉皱的丝绸。
晨光穿透琉璃窗时，艾维莉娅正蜷在观测室角落的藤编吊篮里。这是她三天来首次合眼，睡袍下摆还沾着昨夜实验失败的星砂残渣。
被特殊保温的便当盒搁在门边——显然是占星院副教授放在那里的，盒盖上用糖霜画着劝她去上课的简笔画。
她赤脚踩过满地散落的星图手稿，将便当盒推进走廊时，喉咙里挤出沙哑的「谢···谢」。
这个词在空荡的塔楼里碎裂成残响，像极了幼年结巴时被修女们嘲笑的尾音。唯有对着星图演讲时，她的声带才能挣脱枷锁，流淌出月光般丝滑的星神语。
墙角堆积着十七个星砂罐，每个罐口都系着记录采集日期与星相的丝带。这是她三年来养成的晨间仪式——用银匙将前夜洒落的星砂按色泽分类。
浅蓝颗粒投入北天星域模型，紫红碎屑用来喂养使魔乌鸦的第三只眼。当星砂滑落罐口时，她会用「星神语」诵读对应的守护诗——取自《星神赞礼》节选，仿佛在给星辰的骨灰举行葬礼。
正午的图书馆走廊洒满菱形光斑。艾维莉娅贴着彩绘玻璃的阴影移动，怀中的《蚀星编年史》压得锁骨生疼。
前方传来嬉笑声的瞬间，她立即闪进壁龛，用兜帽罩住显眼的水蓝色长发。
「那是···星象科的幽灵小姐？」
两名佩戴剑术科徽章的新生对艾维莉娅指指点点。她抱紧典籍后退半步，后腰撞上石雕独角兽的尖角。
疼痛刺激出眼眶生理性的泪水，反倒坐实了「被星神诅咒会流泪的魔女」这类荒谬传闻。
直到脚步声远去，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完整的句子：「猎···户座右肩三···三连星偏移，应···修正为······」
结巴的日常用语与流利的星象术语在唇齿间割裂，仿佛有两条声带在轮流工作。
她认为这是她十四岁觉醒占星天赋时获得的「馈赠」——星神赐予她预言者的舌头，却夺走了与人对话的能力。
当然，事实只是她不擅长和人交流罢了，外加宅家不出门导致无法与人们正常交流催生了日渐口吃的毛病。
地下书库G-17书架底层，艾维莉娅正在向天蝎星图演示最新算法。她将八枚水晶棱镜摆成黄道平面，用星砂勾勒出「异别星」入侵的轨迹。
「狐白星的引力常数存在0.7的误差，建议采用星轨第三算法计算······」
流畅的吟诵中，书架突然被拉开一道缝隙。
「需要帮忙吗？」
管理员的脸出现在光缝里。
艾维莉娅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她张了张嘴，字句卡在喉间变成无意义的气音。慌乱中抓起老古董——《星蚀周期考据》挡住脸，书页间抖落的星砂迷了对方的眼。
等咳嗽声远去后，她继续调整棱镜角度，却发现星砂轨迹形成了「救赎」的星神文——这或许是星神对她笨拙社交的嘲讽。
她用手指抹去那个词汇，却在原处画出更复杂的星阵，让整个图案看起来像偶然形成的污渍。
地下书库内再也没有别人打扰她的孤独了。
＊＊＊＊
三日前，占星院副教授送来修补占星仪用的月长石时，曾附带过一则警告：
「深渊回廊的魔素浓度正在侵蚀星象屏障。」
此刻艾维莉娅终于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当她试图用占卜金币校准星轨时，硬币竖立在桌面上疯狂旋转，最终裂成两半。
裂缝中渗出沥青般的黑色物质，沿着石砖缝隙蔓延成古老文字。
她认出这是《深渊星典》记载的「蚀星箴言」，传说中只有被星神厌弃之人才能解读。
指尖刚触碰文字，整座石塔突然剧烈震颤，水晶吊灯投射的光影在墙壁拼凑出狰狞的巨蛇星座。
「观、观测者悖论……」
日常用语再度开始割裂她的舌头，她不得不切换星神语完成思考：
「星轨折叠现象表明有更高维度的观测者介入···」
流利的古语在室内激起共鸣，占星仪突然投射出蛇夫座吞食天狼星的幻象。
那些星辰在石墙上扭曲成漩涡，让她想起食堂大娘熬制的黑莓果酱——这个荒诞的联想突然撕开记忆裂缝，她看见八岁那年打翻果酱罐时，修女用占卜杖抽打她结巴的嘴唇。
西侧食堂最阴暗的角落，艾维莉娅正用汤匙分解炖菜里的胡萝卜。
她把洋葱圈摆成小犬座，土豆泥塑造成天秤星的砝码。当某颗豌豆总从天鹅座的脖颈滑落时，她下意识用星神语咒骂，引得邻桌学生惊恐离席。
汤汁在餐盘里形成微型星云，她用叉子尖戳破气泡，观察其中折射出的十二种星辉。
「那、那个…请…请给…」
她涨红着脸向添菜窗口伸手，五个音节愣是耗费了整整半分钟。
食堂大娘早已习惯这位「结巴魔女」，沉默着舀给她双倍分量的炖菜。
作为回报，艾维莉娅在窗台留下星砂浇筑的护符——昨夜占卜显示，大娘的孙女将在三日后通过魔法资质测试。
护符背面刻着微不可见的星神语：
「当双子星升到钟楼顶端时，让孩子吃下沾露水的鼠尾草。」
子夜时分，艾维莉娅抱着星象仪闯进地下书库。青金石铺就的地面映出她苍白的脸，悬浮魔法灯因她的靠近接连炸成碎片。
这反常现象印证了她的猜想——某股力量正在篡改学院方位的群星联系。
她在禁书区第七层找到答案。蒙尘的《星陨纪年》自动翻至记载「蚀星之乱」的章节，插画中的恶魔正撕扯着星幕大嚼特嚼。
当她的影子笼罩书页时，恶魔突然转头诡笑，羊皮纸上的文字开始重组：
「当蛇夫座吞食星群，观测者将见证三重月蚀——」
话音未落，书库穹顶的星空壁画突然流动起来，蛇夫座的群星如锁链般缠绕住她的脚踝。
怀中的星象仪迸发出刺目光芒，齿轮咬合声化作尖锐的星神语：「逃离观测者！逃离！」
＊＊＊＊
黎明前的占星塔弥漫着铁锈味。艾维莉娅跪在观测室中央，用沾染血污的纱布包扎右手。
打翻的星砂罐在绒毯上铺出微型银河，她趁机记录下不同粒径星砂的流动轨迹。
这是独居者的特权——不必担心有人闯入质问满地狼藉。
「创、创口长…疼…深…深可见骨。」
她对着医疗报告结巴，转而在实验日志用星神语写下：
「星神之力对血肉的侵蚀速率达到每秒0.03数值。」
窗台突然传来叩击声，占星院副教授送来便当盒。她本能地想道谢，却只发出乌鸦般的嘶哑气音。
「活体观测样本+1」
她在日志补上这句，突然发现自己在笑——用结巴的喉咙发出「呵…呵」的怪声，像生锈的齿轮勉强转动。
便当盒里除了食物，还有一小瓶止血药剂。她将药水倒进培养皿——比起治疗伤口，她更想知道自己的血液与星神造物会产生何种反应。
＊＊＊＊
艾维莉娅在昏迷前做了两件事：用发簪划破手掌绘制血咒，以及将最后三粒星砂模样的果糖塞进嘴里。
当她再度睁眼时，发现自己被困在由星辉编织的茧中，每根丝线都是流动的星座图谱。
「星神并非要杀死观测者，而是在筛选容器。」
她抚摸着茧壁用星语低吟，声带震动着赞美诗的频率。茧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爆裂声，那是现实世界的星脉节点正在崩塌。
透过半透明的茧壁，她看到学院钟楼化作巨大的日晷，时针逆旋撕开天空的裂痕。
某个瞬间，她仿佛看见童年时代的自己正站在钟楼顶端，向星空伸出结结巴巴的双手。
她咬破指尖在茧内壁书写逆行符文，血液与星辉融合成诡异的紫红色。
当最后一笔完成时，整个星茧轰然炸裂，破碎的星光在她周身凝结成虚幻的星冕。
塔楼外的夜空正上演着不可思议的景象：三层血月同时侵蚀着蛇夫座。她舔了舔嘴角的果糖残渣，却发现原本应该弥漫甜腻的果糖消失了，此刻口腔内充满了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于是艾维莉娅毫不犹疑地呕了出来。
＊＊＊＊
这天，正午十二时的钟声照常响起。艾维莉娅蹲在占星塔顶层的排水口旁，清洗沾满星兽血液的解剖工具。
那些散发着磷光的脏器被封存在水晶罐里，与墙角那排浸泡着古怪物质的容器作伴。
她特意留下半片星兽翅膜，准备制成提醒占星院主教授「请不要阻碍群星轨迹」的警告书签——用星砂在膜片上蚀刻出「观测中」的符文，当对方触碰时会引发轻微的电击。
反正主教授的名声很臭，匿名恶作剧又不少，而且也是主教授一直在想方设法阻止她的实验，还得多亏了副教授一直以来对于她实验的支持。
就艾维莉娅个人而言，她非常讨厌主教授。
当最后一块血渍消失时，她突然对着水桶倒影愣住。左眼的蛇形星斑比昨日扩张了半毫米，这或许能解释为何今晨的占卜仪式中，乌鸦使魔拒绝与她对视。
她从袖口抖落几粒星砂喂给使魔，却发现它们在空中自动排列成「代价」的星文。
七日后，学院公告栏贴出「星象异常事故调查结果」，将一切归咎于深渊魔素泄漏。
只有艾维莉娅清楚真相——她在实验室解剖了那只从星空裂缝掉落的星兽尸体，从它心脏部位挖出了半枚仍在跳动的占卜金币。
金币断面上布满神经状的星辉脉络，每当月相变化就会分泌出银色的星髓。
「观、观测即…干涉……」
日常用语依旧割裂着她的呼吸，但星神语已能在喉间自然流淌。她将金币按进新制的星盘，看着它缓缓沉入水银池。
水晶球倒映出她愈发苍白的脸，以及左眼新增的蛇形星斑。昨夜她尝试占卜自己的命运，得到的预言只有不断重复的星神低语：
「见证者终将成为坐标，为『伊识维菈之海』铸建星座命轨。」
窗外又传来庆祝学院祭的欢呼声，她拉紧兜帽走向占星塔。
背包里装着刚调配好的遗忘药剂，足以抹去相关者这三日的记忆——唯独她自己不能饮下。
毕竟结巴的占星术士最适合吞咽秘密，就像适合收纳星屑的，永远是漆黑的夜空。
在螺旋阶梯的第三十二级台阶处，她停下脚步，用星砂在墙壁刻下新的观测公式。
终于，副教授逮到了出门的艾维莉娅。
「有一位很特别很重要的学生···我需要你传授她占星技艺。不用回答我，你不能拒绝，这涉及了你的实验是否能进行下去。」
「他···她···男生，还是···女，女生···」
「异国他乡的某国公主，被命运捉弄，为此她将希望的目光投射在了占星术上。她名为···」
窗外的阳光正好射在了艾维莉娅的脸上，副教授这才清晰的看清了她的长相。并不同传闻那样，「长的像邪恶女妖精的死气脸」。
「你明明长的很可爱啊，跟我家闺女一样，就可惜不会打扮···」
「哦，哦！唉！？嗯···啊！···」
似乎是听见了足以掀起山崩海啸的声音，艾维莉娅手舞足蹈，一会摆弄刘海遮住脸一会拉扯袖子盖住手。
「艾莉西娅·西普里亚诺。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你的学生了。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她。」
「艾···艾莉···艾···西娅···」
远在异地的「命运齿轮」再次预见新了的可能性。
答案就在星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