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内部,一条连接行政楼与门诊部的专用通道内,
李院长正领着一众科室主任,步履匆匆地向前赶。
他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整理着自己本就一丝不苟的领带和白大褂,脸上带着罕见的紧张与急切,嘴里还不停地交代着:
各位,等会儿见到人务必保持专业形象,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要多说。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紧绷,这让身后的主任们不由得交换了疑惑的眼神,心里都泛起一丝古怪。
他们这位李院长,背景深厚,自身能力也极为出众,向来眼高于顶。
即便是上个月接待卫健委领导时,他也只是保持着得体的专业态度,从未像今天这样,连整理领带的动作都透着急切。
李院长,全称李天,出身医学世家,
父辈在卫生系统内颇有能力,自己更是天赋异禀。
他主持过数项国家级课题,在国内外核心期刊发表过多篇论文,是业内公认的少壮派代表。
国外留学数年,归国后凭借过硬的技术和家族的扶持,不到四十岁便坐上了这家顶尖医院院长的宝座。
可谓一路平步青云,顺风顺水。
在他的人生字典里,很少有什么需要他如此卑躬屈膝去面对的人和事。
也正因如此,他此刻反常的表现,才更让下属们感到震惊和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重要人物”,能让背景深厚、自身优秀的李院长,谨慎卑微到如此地步?
“院长,是哪位专家要来?是卫生部的领导,还是京里来的院士?”一位资历较老的主任忍不住低声问道,试图提前做些准备。
李院长脚步不停,目光紧盯着前方通道的尽头:“不是专家,也不是领导……是……一位前辈。”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声音里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感念:“多年前,我正值低谷,心灰意冷,几乎要放弃从医这条路。若不是得他寥寥数语点拨,绝不会有我的今天。”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从未听说过,李院长顺风顺水的辉煌履历中,竟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存在着一位如此关键的贵人。
“是……您当年的导师?”另一位主任试探着问。
李院长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苦笑,摇了摇头,语气带着自嘲:“导师?我可不配。想当人家的学生,哪怕是挂个名的……我都远远不够资格。”
“要是能有幸当他的学生......散尽家财,在所不惜!”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以李院长的家世、天赋和如今的成就,竟连给这位“前辈”当挂名学生的资格都没有?
那这位前辈,该是何等超凡脱俗的人物?
巨大的好奇与期待,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
......
李院长领着众人刚转过廊角,脚步便猛地顿住了。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走廊中央,一个少年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杆标枪,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少年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打开的蓝色文件夹,那熟悉的样式让李院长心中一凛。
少年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箭矢,直直地射向李院长,里面没有丝毫怯懦。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李院长身后的科室主任们也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纷纷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胆敢拦住院长去路的少年。
李院长眉头瞬间皱起,脸上闪过一丝被人冒犯的不悦。
他认出了周游,心中那点因为要处理“小麻烦”而被打扰了迎接贵人的烦躁感升腾起来。
周游一眼认出那晚一面之缘的李院长,淡淡道:“李院长。”
“周游同学是吧。”
李院长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试图用最快的速度解决这个问题。
“转院通知你已经收到了,相关的安排和后续治疗费用,院里都已经为你考虑周全了。市三院的条件同样很好,希望你和你母亲能够配合医院的工作。”
他说话时,目光甚至没有完全聚焦在周游身上,时不时地瞥向大厅入口的方向,显然心思早已飞到了那位即将到来的贵人那里。
周游看着李院长这副急于打发自己、仿佛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垃圾的态度,目光冷淡:“李院长,我母亲在这里治疗了这么久,病情一直稳定。我想请问,这份优化医疗资源的转院决定,真正的依据是什么?”
“是因为我,周游,不配在这家医院出现吗?”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目光灼灼,毫不退让。
李院长被这直白的质问刺得一怔,尤其是在这么多下属面前,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冷硬了几分:
“周游,你还只是个学生!注意你的态度!医院有医院的规划和考量,这是经过讨论的决定,不是你可以质疑的!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回去好好准备转院事宜,而不是在这里无理取闹!”
他刻意加重了无理取闹四个字,试图用身份和权威将周游压下去。
“无理取闹?”周游嗤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讽:“既然如此,那我这个学生,就给李院长好好说说理。”
他向前一步,声音清晰而沉稳,完全不像一个少年:
“根据《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实施细则》第四章第三十二条,医疗机构对需要转诊的病人,应当基于病情需要,并征得患者或其家属同意。”
他目光扫过李院长身后那些白大褂,一字一句地说:
“我作为家属,并未同意转院。”
这一刻,走廊里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
几位科室主任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
这些枯燥的医疗法规,连他们这些从业多年的医生都未必能准确背出条款编号,这个高中生竟然信手拈来?
周游继续:“我母亲在此治疗一月有余,各项指标稳定,主治医生从未提出转院建议。”
“请问,这次‘优化资源配置’的医学依据是什么?”
“是新的检查指标异常,还是……基于病情以外的其他考量?请把详细的佐证材料拿给我这个高中生看看。”
李院长被问得猝不及防,脸上闪过一丝愠怒:“医院的决策是综合性的,不需要向你这个学生详细解释!你现在的行为已经影响了医院的正常秩序!”
“如果基于病情以外的因素,强制或变相强制病人转院,”周游的声音依然平静:“不仅违背诊疗规范,也可能涉及侵权。”
这一记补刀,直接将问题的性质从医院管理提升到了法律风险的层面。
“你……!”李院长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一直跟在周游身后的钱富贵忍不住了,他一个箭步挡在周游身前,对着李院长大声道:
“李院长!如果是钱的问题,你直说!我家可以解决!透析才几个钱?”
“我爸是钱莱,之前给你们医院捐过器材的!”
钱莱?
这个名字,在广深商界颇有分量。
李院长听到这里,眉头意外地挑动了一下,重新打量了一下钱富贵,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咋咋呼呼的小子还有这层背景。
钱莱之前确实给医院捐赠过一些医疗设备,自己也跟其有过几次交流......但......
李院长摇头:“小朋友,你口气不小。不过,你还代表不了你们钱家。”
“想谈,让你爸亲自来跟我谈。”
钱富贵:“???”
后者被噎得满脸通红,想说什么,但是一怒之下也只能怒了一下,还想争辩,却被周游轻轻拉到了身后。
周游看着李院长那副油盐不进的姿态,他正欲做最后的力争。
但李院长的耐心显然已经消耗殆尽。
他不再理会周游,甚至懒得再看一眼,径直迈步,在一众科室主任的簇拥下,面无表情地从周游身边走了过去。
那擦肩而过的瞬间,带着毫不掩饰的漠视,仿佛周游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周游僵在原地,一股无力感由内而生。
他知道,如果真想动手,1秒钟都不用,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院长就会狼狈地躺在地上。
力量在他体内奔涌,诱惑着他用最直接的方式撕碎这份屈辱。
但他不能这么做。
暴力解决不了根源的问题,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甚至可能牵连母亲。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
在世俗的规则里,
有一种无形却沉重的东西,叫做权力。
它可以让道理闭嘴,
可以让规则弯曲,
可以轻易地将一个人所有的努力和坚持碾碎。
......
就在周游心中波澜起伏,李院长正准备以最热情的姿态去迎接他等待已久的贵人时——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只见前方不远处,站着两个身影。
李院长脸上的傲慢与不耐如同冰雪消融,瞬间切换成极致的热切与恭敬,他甚至小跑着上前几步,腰身不自觉地弯下,伸出双手:
“潘老师!您到了!哎呀,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我正要去门口迎接您呢!”
这一声“老师”并非师徒意义上的称呼,而是对地位崇高前辈的尊称。
他身后那些科室主任们闻言,全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潘星棋。
眼前这位男子,气质虽沉稳,但面容看起来甚至比李院长还要年轻几岁……
这竟然就是让李院长都自认不配为学生的“贵人”?
然而,面对李院长那几乎要碰到他手的、无比殷勤的双手,潘星棋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的目光,从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如同被磁石吸引,越过所有人,
牢牢地锁定在了李院长身后的那个身影上。
根本不需要吕名任何提醒。
他也第一时间认出了那个独一无二的气息,那个让他昼夜难眠,不断研究药物续命的气息。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潘星棋就这样径直略过了笑容僵在脸上的李院长,
一步,一步,
坚定地走向那个刚刚被李院长视若无物的少年。
千般确认,万般寻觅。
不会错……
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