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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刀划墙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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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NEVERMORE(八,1.3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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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

他在杀戮。

是的,在所有的混乱与疯狂中,唯有这点称得上确凿无疑。双手挥舞时遇到的阻碍与刀刃切入钢铁和血肉后带起的粘滞远在很久以前便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就像他受改造的基因一样,是死亡也无法带走的东西。

他在杀戮,而且没有停下。

他是谁?

心智中的一个尚未被疯狂蚕食的角落声音微弱地吐出了一个名字:索伦·伏尔克。然后是一大串的画面,破碎,对他而言却又无比连贯。它们本就是他的记忆与过往,只需一点提示,便能记起所有.

于是,他总算想起了自己是谁。

他是索伦·伏尔克,是暗鸦守卫的现任战团长,服役年限两百三十一年。他是矿工的儿子,是拯救星的儿子,亦是科尔乌斯·科拉克斯素未谋面的陌生子嗣。不过,他们之间只有通过基因手术得来的所谓血脉联系,实际上从未见过面。

而在那已经逐渐远去的前十四年人生中,索伦·伏尔克从未辜负他的亲生父母。他曾在灯光昏暗的地下教室内拼命地学习,将因优异成绩而得来的一切奖励全部换成了实在的物资带回家中。

在后来为期三年的逐步手术和训练时光中,他也让教官和同期新兵交口称赞,甚至因多次超额完成考核目标而得到了表彰。

但是,在这些之后呢?

在那最为漫长的、最为残酷的、足足长达两百一十四年的血腥战争史中呢?

他可曾辜负了谁?

是拯救星与它的人民,还是科尔乌斯·科拉克斯,或那些为暗鸦守卫之名流干了血的先辈?

索伦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难以得出答案。

但是,这些问题现在都不重要了,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停下。

他必须停下。

原因非常简单:他在战斗。

他不是在和敌人战斗,不是在和叛徒、异形、人渣战斗.他是在和自己的兄弟们厮杀,以极端残暴的方式。

过往训练中习得的技能与深入骨髓的军纪此刻都已被抛之脑后,索伦能隐约地察觉到,他的身体此刻正在被一种极其可怕的东西所驱动——它狂笑着把他变成了一头不知疲倦与苦痛的野兽,满心绝望与愤怒。

除此以外,索伦还明白另外一件事。

在不唤醒长者们的情况下,战团内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新兵们自然不行,多优异在他面前也撑不过一招,可老兵们也算不上什么威胁,连长们若是合起伙来偷袭倒是可以重伤他。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但长者们没有被唤醒,也不能被唤醒,他们还沉睡在空间站之上。

索伦预先想过,假如他们全部死在这里,而原体又出于某种原因并不想回归,那么重建战团的责任便可以让技术军士、药剂师和长者们共同承担。

这是对于最坏情况的一种预案,他不想做出如此冰冷的决策,但他没得选。

清醒过来。索伦·伏尔克艰涩地告诉自己。你的责任在召唤。

他想睁开眼睛,想看见,但他做不到这件事,某种真切且深邃的黑色蒙在了他眼前。

这让他想起自己曾去过的某些世界,那里有些流传至今的古老习俗——人们会在死者下葬时用黑布蒙住他们的脸,以防某些不安分的灵魂还想要窥探人间。他们坚信,生死之间应当有一道天堑,死者不应再眷恋人世间的任何人或物.

可索伦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而且,他也没有死。

他不过只是被基因缺陷所引发的一种极端猛烈的精神病症控制了而已,他应该有足够的意志力去摆脱它才对。

怀揣着这种希望,他试了又试,却只是徒劳无功。他颓丧而愤怒地意识到,他根本战胜不了它。

是啊,若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挣脱黑色烙印,战团内部恐怕早就有先例记载了——那么多英雄与先烈,他又凭什么超越他们,成为第一个?仅凭最年轻的战团长这个可笑的前缀吗?

万籁俱寂。索伦·伏尔克绝望如死囚,茫然如稚童。

他已束手无策,而那深邃的黑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它仍在传递极其微弱的声响与感觉,而索伦偏偏又在暗影之道上走得太远了。他的优秀此刻反倒成了毒药,然后一点点地摧心蚀骨、挖皮烂肉.

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

斩首、刺心、腰斩、肋击、突刺、斜斩。无与伦比的杀戮记忆与超凡的力量。此二者本该用来对抗人类之敌,现在却被用在了他的兄弟们身上:同辈或后辈,勋章满胸或大有可为。

不重要了,他们已统统化为尘土。

巨大的悲恸像是尖刀一样贯穿了索伦的心,为那层深邃的黑添砖加瓦,而他已无法察觉到此事。

悔恨、悲伤与绝望三者并行,将这尚且年轻的拯救星之子的灵魂撕扯得千疮百孔,他所剩不多的这一点灵觉也开始消退。

记忆再度破碎,感知逐渐消弭,来自外界的微弱声音也一点点地消失了,最终只余寂静。

然后,他来了。

索伦最先得到的感觉是恐惧,然后是嘈杂。他不能理解那种恐惧究竟从何而来,因为他从未真正意义上的手无寸铁过。

孩提时,他的世界被可靠的秩序包裹;成为新兵后,他则成为了保护者的一员。迄今为止,他所接受的一大部分训练,其主旨正在于无畏无惧。但后者不同,后者就像被人从极深的海底硬生生地拽了出来。

压强褪去、所有的光亮与声音全都毫不留情地在同一个瞬间冲入感官。粘稠而浓厚的红色伴随着燃烧般的夜空一起开始碾压他的眼睛,周遭绵延不断的咆哮与战争机械的呼嚎声像是炮弹一样落入他的耳膜。

低沉的嗡鸣和强烈的失重感就此占据上风,挤占了他此刻为数不多的一点意识.

于是,在瞬息之间,那黑色又回来了。

索伦·伏尔克沉默着开始挥舞他那糊满鲜血的利爪,单手擒住他的那人却避也不避,任由那致命的锋锐在他的胸甲上刮擦。

它们上附带的分解力场本该将他这身老旧的甲胄彻底变为碎片,却屡屡不得建功,只是留下新的伤痕,让火星四溅,照亮来人那张苍白而疲惫的脸。

“对不起。”他嘶哑地说。

索伦·伏尔克一点也听不见。

来人抬起他那只空出的左手,修长的五指好似鹰爪般弯曲,随后探出、挥动,就这么以血肉之躯斩断了索伦的闪电爪。

六把精钢断刃落入血中,分解力场立刻失控,电弧疯狂地开始在臂甲上肆虐,索伦却恍若不觉。他的头盔只剩下半个还好好地戴在头上,露出的小半张脸正狰狞地抽搐着,仿佛癫痫患者在发病时的状态。

来人抿紧嘴,在这尸骸堆砌而成的小山顶端发出了一声叹息。

有人突然在他身后冷冷地发令。

“杀了他。”

来人充耳不闻,只是收紧右手,让索伦·伏尔克瞬间陷入昏厥,然后将他抱起、转身,看向那身穿蓝金色战甲的鬼魂。

康拉德·科兹微笑着歪了歪头,燃烧的夜空在他的黑发之上傲慢的盘踞。

“杀了他。”他转变语气,较为轻快地催促。“快点,科拉克斯。”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非常明白康拉德·科兹为何要这样说。

此时此刻,索伦·伏尔克已被黑色烙印所吞噬,它暂时性地把他变成了一头怪物,让他犯下如此血案。但是,再过不久,他便会清醒过来。他会摆脱这可怕的绝望与疯狂、重获神智。

届时,当他环顾四周,他会作何感想?

科拉克斯不愿去想答案。

微笑着,科兹再次发问。

“你要让他带着悔恨和煎熬活下去吗?就像你我一样?”

对这句话,群鸦之主不做任何反应,他再次转过身,走下尸堆,将索伦·伏尔克放在了一处尚未被碎肉与断骨遮蔽的小小空地,然后便打算遁入阴影,朝着鸦塔行去。

科兹当然不会让他如愿,鬼魂从黑暗中浮现,用冰寒的手一把抓住了不知为何变得慢了许多的群鸦之主的肩膀。

后者猛然发力挣脱,却没有让那些从来如臂指使的忠犬般的阴影将他带走。他只是站在原地,既不回头,也不讲话。

他沉默,仿佛一座石雕。

科兹哼笑了一声,慢慢地开口。

“那东西已经进城了。你大概也能感觉到吧?城里的居民都被驱散了,但你军团的战士们没有。那些新兵们正在作战,只可惜收效甚微,但至少没有死人他们和你的血尚且联系不深,基因病和那东西的力量无法触及到他们的灵魂。这是好事,但他们自己大概不这样认为。”

他放下手,从远方吹拂而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夜风将他那条猩红的披风吹得上下翻飞,其边缘锐利。他漫不经心地用右手食指扯起一边,然后握在手里,暂时止住了这阵令人心烦意乱的单调声音。

他背着双手,牵着斗篷迈步走到科拉克斯身边,弯下腰,尝试着想去看后者隐藏在垂落黑发间的那双相似的眼眸。

“兄弟。”他轻声问道。“要我帮忙吗?”

苍白的石雕慢慢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你帮不了我什么。”

“我看未必——你至少需要另一个现在能够镇得住新兵和鸦塔方面的人来替你指挥战场,不是吗?既然如此,康拉德·科兹愿为尊贵的科拉克斯大人您效这犬马之劳。请相信我吧,我会把事情办的非常出色的,以我第八军团基因原体的荣誉起誓。”

“你”

“我可没在讽刺。”

“我也没说你有。”科拉克斯低沉地说。

“是吗?但你听上去很不快活啊,兄弟。”

“我一向如此,而且,你看上去也不怎么好。”

“我?噢,不,我可是好极了,除了有个蠢弟弟把我烦得够呛以外,我的日子里可没有任何烦心事,就连那个总是出趟门就少点东西的老头最近都安分守己得很所以.”

科兹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成了一种他从未使用过的轻柔。

“让我帮帮你吧,科拉克斯。”

“你帮不了我。”群鸦之主重复道。“它是我的罪孽,只能由我来解决。”

夜之王再度微笑起来,也同样地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看未必。”他说。

——

时年十七岁的暗鸦守卫新兵托弗斯·冈特动作迅速地将一卷散发着药物气味的绷带给自己裸露的右臂缠绕了上去。

他还没有正式的动力甲,甚至还没有植入黑色甲壳。他身上穿着一套制造于拯救星以北零点七光年的拉恩二号铸造厂的侦察兵护甲,相较于真正的动力甲,这身盔甲显得非常安静,但也单薄许多

不过,虽然他穿着名为‘侦察兵’的护甲,但他并非战团内部的侦察兵。

暗鸦守卫们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意识到了一件事——《阿斯塔特圣典》上明文要求新兵们担任侦察兵的条例简直是胡来中的胡来,情报是战争的生命,而如此重要的东西岂能交给经验不足的新兵们手里?

于是,战前侦查等一系列行为便统统被移交给了最精锐的老兵们,只保留了侦察兵护甲,它们仍然是那些还没有资格取得一套属于自己的动力甲的新兵们最忠实的伙伴。

只是,它基本没什么防御力可言。否则托弗斯也就不需要自己动手来紧急包扎一番。

他裹紧绷带、缠上止血带,把它咬紧,又活动了一番右臂,感到伤口传来了一阵麻痒,然后才再次端起手里的狙击枪。

在狙击镜的视野中,一个脚步缓慢的、身穿黑白二色动力甲的阿斯塔特正行走在鸦塔下城此刻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它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慢慢地朝着鸦塔所在的方向进发。它看似毫无威胁,但托弗斯却知道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两分钟以前,由执行过两次实战任务以上的新兵们组成的外城第一道防线宣布告破。

无人死亡或被黑色烙印捕获,但全员重伤。他们不顾战团长发布的命令,在打光了手中武器的弹药后选择了近战接敌,于是那东西以极其标准的鸦卫格斗术把他们一个个放倒了,简直像是在上课。

这一点倒是和战团内部对它的描述毫无出入——它不会伤害暗鸦守卫,除非他们主动攻击它。

但就算是这样,它也只是‘警告一番’,绝不会取走任何一人的性命

真正让鸦卫们在面对它时伤亡率激增的东西,其实名为黑色烙印。

托弗斯知道这一严重的基因缺陷,它在战团内部不是秘密,几乎人人知晓,但他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地感受过它。

直到十分钟前,他听见一贯寂静无声的战时频道内传来无数堪称恐怖的吼叫。它们来源于老兵、连长和战团长,而暗鸦守卫不是一个会在战斗时发出战吼的战团。

托弗斯那时心里一片空白,只冒出一个单词。

好吧。

他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好吧。

他架稳枪,对那东西扣下了扳机。

粗大、明亮的枪口火焰一闪即逝,一发标准型号的、能够撕裂坦克外壳的反载具狙击弹药飞驰着冲向了它。鸦卫们的死敌却没有任何动作,仍然慢悠悠地走着,直到被那子弹打得四分五裂.

透过狙击镜,托弗斯观察着它那些飞溅的血肉,看着它们慢慢地朝着原先所处的地方蠕动。他知道,最慢两分钟,那东西就要重新变为此前的形象,然后继续朝着鸦塔走去。

不会死、不会动摇、不会停下。多么可怕的士兵。

新兵摇摇头,给自己换了个弹匣,然后鼓起脸颊,忍着痛爬了起来。

他的右臂又裂开了,巨量的鲜血已经淹没了绷带,这就是在不穿正式动力甲的情况下使用这把新式武器的代价。

托弗斯把枪扛起,朝着下一个阻击点跑去,留下点滴的鲜血。他心里还是没什么想法,仍然只有那个词。

好吧。

好吧,好吧,好吧。

他花费十一秒赶到了第三阻击点。

“我到了。”他向其他人汇报。

“你还能坚持开几枪?”有个人在频道里问。

托弗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肩,然后扯下原本的绷带与止血带,重新执行了一遍标准的医疗程序,方才回答。他心里明白,再来两枪,他的右手就得废掉,然后就得换左手了。

“到死为止。”他却这么说。

“王八蛋。”那人骂他。“你最好别死。”

托弗斯原谅他的粗俗,假如这人也陷入和他此刻一样的境地,那么他也会咒骂出声的。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人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伊克。

他们亲如一家,一起读书、长大、进入暗鸦守卫的预备役、一起训练并逐步接受改造手术.而现在,他们是此次作战任务中最后的还能活动的一百二十名地面单位之一。

伊克和另外一百零九人在内城,也就是鸦塔之下等待,他们要尽全部力量拖延,直到城外停机坪上的所有飞艇都载着平民们起飞,然后鸦塔内的技术军士便会启动自毁程序。

至于托弗斯和另外九人?

他们是被选出的狙击技术最好的新兵,拿着临时下发来的‘死星’mK1型反坦克狙击枪,来为所有人争取更多时间。

“这十把枪一定能起到作用。”鸦塔里的技术军士那时是这样说的。

不过,在托弗斯看来,这不过只是矮子里边找高个罢了。

他哪有什么狙击技术啊?这是他这辈子头一回摸到这么恐怖的枪,他甚至才打了四发子弹而已,就连瞄准镜都是在开第二枪后才想起来要校准.

可是现在已经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

好吧,好吧。

在一处独栋房屋的顶端,托弗斯架起了枪,静静等待。

三分钟后,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从他的西北面响起。

那是阻击小组中的另一人开枪的声音,这代表那怪物朝着他的方向行去了。

托弗斯灵敏地爬起身来,又扛起枪,朝着第六阻击点跑去——第四和第五阻击点已经不用去了,那东西选的路只有第六阻击点才能发挥作用。

他用了二十二秒抵达预定位置,却震惊地发现一个和他同属小组的新兵已经跳了下去,带着鲜血淋漓的右手和那怪物肉搏了起来。他手里拿着一把链锯剑,攻势非常凌厉,只是几个来回就把它变成了好几段。

效果出众,但这不是预定好的战术。

托弗斯恼怒地架好枪,又发出一声酷似鸟类鸣叫的啸叫,那新兵马上拿着剑跑开。

在他离开战圈的两秒钟后,一连两发子弹将路面轰得烟尘四起、碎片横飞。烟雾逐渐散去,一个大洞留在原地,而在坑底,许多碎肉正在蠕动。

“去下一个阻击点!”

托弗斯在小组的频道里冲那新兵吼道,后者抬头看来,朝他点点头,几个纵跳回到了一栋商铺的顶端,把他的枪提起来就跑。

看他远去,托弗斯才重新凑近瞄准镜。他盯着那些不断黏合在一起的恶心血肉,心里终于冒出了第二个想法。

帝皇啊,科拉克斯啊,给我点力量让我杀了它吧。

他暗自希望着,而那怪物在一分半后毫发无损地走出了坑洞。

它仰头看了一眼那座通天彻地的巨大高塔,又迈着缓慢的脚步走了过去。

托弗斯计算着它的速度,等待着开枪的时机到来,只是,他越观察它,就越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个念头——他总觉得这怪物其实已经很累了,那行走的姿态就像是一个连轴转了四天的矿工,只想赶紧回家好好睡一觉。

啪的一声,托弗斯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怒斥自己:你在想什么?这是个怪物!它又不是人!

他再度靠近瞄准镜,却发现镜头前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新兵愣住了,不敢置信,错愕之间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那记耳光打到了瞄准镜上。

他手足无措地按照操作手册上教的那样开始重新校准,只是,无论他如何旋转瞄准镜侧面的旋钮,眼前始终一片漆黑。

不知不觉间,托弗斯的脸涨得通红

也就在此刻,他耳边传来了一声轻笑。

“虽然有点对不起,但这其实是为你好。”来人诚恳地说。

新兵一个骨碌爬起身,抓起别在大腿上的格斗刀就冲着那声音来袭的方向冲了过去。

只是,想象中的刀刃刺入血肉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他非常喜爱的那把刀只是刺到了一块蓝金色的金属上,然后便块块碎裂,只剩下个柄,光秃秃地留在托弗斯手里。

“嗯”

面色苍白的巨人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眼,然后抬起手,安慰似地拍了拍托弗斯的肩膀。

“不好意思,事后我赔你一把。”

新兵颤抖着后退了几步,见鬼似的望着——准确来说是瞪着——来人那苍白的面容和漆黑的双眸一言不发。

足足好几秒后,他才把抖个不停的手举了起来,但也仍然只是指着那人而已,还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夜之王一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的理解八成出了点问题。

只是,他非但没有拆穿谜底,甚至还以极快的速度将自己的表情变得平静了下来。

他低垂眼眸,嘴角向下,摆出一副麻木的模样,用低沉的声音开口询问。

“看来你认出我是谁了?”

“原原.”

科兹几乎笑弯了腰。

在轻快的笑声里,他没留给新兵太多反应的时间,只是上前一步搂住他,然后转过身,带着他看向下方的街道。

在那里,另一个巨人正赤手空拳地站在那头怪物面前。他的脸同样苍白,但并不不像正搂着他的这个人这样,如此惨白。

一看到他,托弗斯便陡然明白了一件事。

“对啦。”搂着他的人很高兴地说。“那才是你的原体。”

托弗斯看看下方,又抬头看看他,沙哑地问:“那你是谁?”

“我?我是康拉德·科兹。”

“.谁?”

“康拉德·科兹呀,小子,你没上过历史课吗?”

“我上.上过。”托弗斯结巴着说。“但是,但是你——”

“——我死了,是吧?”

托弗斯把头点个不停。

夜之王低头看向这个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新兵,面上的笑容又变大了。

只是,他没有解释这件事,只是抬起右手,在托弗斯面前晃了一下。而就是这么一秒都不到的时间,那怪物和科尔乌斯·科拉克斯便消失不见,再无影踪。

托弗斯忍住某种可怕的冲动,竭尽全力地平静了下来。

“我需要一个解释,大人。”

康拉德·科兹没有给他任何解释,康拉德·科兹接下来只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用一串不知道哪来的秘钥闯入了鸦卫们的通讯频道,第二件是自报身份并让技术军士派遣无人机前来进行验证,第三件,则是接过指挥权。

夜风吹拂,夜之王背着手站在鸦塔宏伟的大门前凝视暗鸦守卫的一百二十名新兵们,微微一笑。

“想不想拿点勋章呀?”他循循善诱地问。

没人理他。

他耸耸肩:“那我就当你们是想了。”

诸多影子从他背后升腾而起,阴郁的午夜蓝色在技术军士们的惊叫中疾驰而出,每一个都带走了一个新兵,冲向城外,冲向那些还活着、但也离死不远的鸦卫老兵们.

不消数秒,鸦塔门前便空空荡荡,只剩下康拉德·科兹一人。

他转过身,看向这扇承载了万年历史的厚重大门,仍然背着手。

“把沙罗金送下来。”他平静地说。“接下来的事情要他帮忙。”

“可是,大人”

“他醒不来,是吧?”

“是的。”通讯频道内的技术军士艰涩地回答。

“那不重要。”科兹说。“还有,别喊我大人——这群新兵喊喊也就算了,你们可是技术军士,应该看过完整的记录,你们不可能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这么叫我对了,你们看没看过贝尔洛斯·冯·夏普的书?”

技术军士们齐齐沉默了,末了,有人问:“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大人?”

科兹笑了。

“不是,但在足以令人绝望的战争中保存一点微不足道的人性是非常有必要的。”他轻柔地说。“我的兄弟就是学不会这一点,他太有人性了,也太善良了”

“他去哪了?”又有人问。

“去一个不应该存在的地方,做一些只有他能做到的事情了。”

科兹说着,眯起双眼,抬头看了眼拯救星漆黑的夜空。

那上面星星点点,无数飞艇正载着科拉克斯的同胞驶向没有灾祸的地方。而在地上,还活着的鸦卫们也正在被逐一唤醒。

那些惨痛的旧事不必再重演一次了,暗鸦之主终于可以不用在两难之间取一,然后为他没有选择的那一方终生悔痛。

我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你这样会非常痛苦。夜之王想。只是你并没有听,你不愿意听你很固执,就像我们所有人一样。

他叹息一声。

但这也让你成为了比我们更好的人,科拉克斯。我祝愿你成功地解救它,也解救你自己。

用你的话来说,这叫.

“永不复还。”科兹轻声说道。

——

作为原体之一、阿斯塔特军团的统领之一,以及帝国——这个人类有史以来最为臃肿、庞大、邪恶的暴力机构——在初创时的成员之一,欧米伽可以拍着胸脯,对每个打算询问他有关混沌之事的人保证,他对这些东西非常精通。

而‘非常精通’的意思,则可被大致地理解为:知晓真相。

再深入一点:知晓世界的真相。

自古以来,生活在泰拉上的人们就热于创造各种宗教。他们从山川、自然现象和各种野兽与先祖身上取材,编造出了一个又一个神话理论。然后,宗教便慢慢形成。这是一种必然,大量相信同一种神话的人聚集在一起,宗教就必定会出现。

不过,暂且不论这一进步和愚昧兼而有之的组织是如何茁壮成长,并在之后的数千年里持之以恒地影响着人类的历史进程,就单论其存在的意义,它们其实还是有一定积极性的。

有关这一点,哪怕是帝皇也不会否认。

他在他的一份手稿中明明白白地写着这样一句话:任何宗教在创立之初,首先要考虑的一件事,便是如何为死者们安排去处。这是好事,它让人们得以安心。

作为少数看过这份手稿的人之一,欧米伽有话要问。

他想问,死者们真的有一个所谓的去处吗?地狱、天堂、冥界、轮回、英灵殿?

万年前他提出这个问题时,掌印者和帝皇都没有回答他。而现在,他已经得到了答案,他自己就可以回答当年的自己。

不,没有。

人类神话中编造出来的这些地方并不存在于真实的世界里。在帝皇尚未登上神座的时候,在这个冰冷而残酷的宇宙里,当一个人死去,其灵魂只有一个去处。

亚空间。

在那里,若是足够幸运,或许这个灵魂能在被恶魔与古老之四们抓住以前就被浩瀚洋中的力量卷成粉末,彻底烟消云散。而若是不幸,便只能沦为奴隶或食粮——更多时候是二者兼而有之。

此事听来会让每个古老宗教的信徒掉下眼泪,然后发怒,但事实就是事实。

事实是,亚空间比地狱还不如。

地狱里的魔鬼折磨受罪的灵魂是因为他们生前本就犯了罪,但亚空间里的恶魔不会为任何理由而动摇,真正让它们行动起来的东西只有一个,即它们自身的本性。

它们或嗜杀、或荒淫、或沉迷于玩弄人心、或喜好在脏污里打滚

只要理解这一点,便能理解它们并非所谓生灵,它们所拥有的一切智慧与人格其实都是建立在这些丑恶本性上的空中楼阁。

它们以为自己拥有自由意志,但其实,就连它们的主子——那古老之四——也不过只是自身本性的奴隶。

不同于人类可以违背自身,祂们不行,死也不行。

理解了这一点,那么便能理解欧米伽此刻的窘境了。

简而言之:他想死,而那名为拉尔赫的恶魔竟然不肯。

深入解析一下:他想完全献祭并燃烧自己的灵魂。而拉尔赫,这个归属于第五邪神的恶魔,竟然宁可违背自己湮灭罪人灵魂的本性,也要让他活着。

怎么会有这种事?欧米伽哭笑不得地想。

当然,想归想,他还是非常专业且尽心尽力地干着手上的活计,没有一头怪物能在他和手中利刃的攻击下活过一个回合。

因此,按理来说,这场战斗应该打得十分轻松,可情况并非如此——敌人实在是太多了,而欧米伽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现在回头看来,求助于拉尔赫毫无疑问是个十分愚蠢的决策,他那时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带着塞勒斯汀修女一起走,否则何至于现在这样,弄得自己生不如死。

不过,欧米伽倒是不后悔。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他只要打定主意做一件事,无论中途发生何等变故,就绝不会有半点怨言,也绝不会半途而废。

更何况,这件事其实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他所救下的不是一个所谓的修女,而是

“后面!”

嘶嘶作响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打断了思绪,然后是一句抱怨。

“你们为什么都喜欢在战斗的时候胡思乱想?!”

欧米伽头也不回地把剑塞进某物的身体里,然后猛力一拔。

在纷飞的羽毛和又一个飘起的获得解脱的灵魂的注视下,他叹了口气。

“因为我们都是蠢货。”他说。“虽然,我并不知道还有哪些人和我一起组成了你口中的‘你们’。”

拉尔赫咆哮着回应,吐出一些名字。

欧米伽这下倒是吃了一惊。

他一边挥舞空闲的左手,用自己被侵蚀的更深为代价唤出漆黑的雷电,劈向不远处甲板上的怪物群,一边试图问个清楚。

只是这一次,拉尔赫说什么也不肯再和他‘闲聊’了,只是发出一阵嘶嘶作响的愤怒咆哮,让他专心战斗。

蛇首实在摸不准这奇怪的恶魔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闭口不谈,继续杀戮。

那把极尽怪诞邪恶之能事的长剑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每次探出都能带来血的收获。

不知不觉间,漫天羽毛飞舞不休,污秽的以太血肉糊满了审判长号的甲板,让这艘威严阴森的船变得好像恐怖故事中的幽灵船一般可怕——但这点倒也不算臆想,毕竟这艘船上真的一个船员也没有

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好事,这代表着,它此刻仍然能够正常运作。

拉尔赫的声音在欧米伽脑内再度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责备。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

欧米伽打定主意,暂时不分心了,免得这家伙把他烦死。

他很快就要死了,他想要一个安静的死亡,而不是死在一个恶魔的斥责里,那样未免也太可笑了一点。

他继续挥剑、大力劈砍,偶尔算准了才放出雷霆削减怪物们聚拢的态势。无数死去的鸦卫灵魂浩浩荡荡地从碎肉中飘荡而起,去往犹未可知的远方。

他们多数都面带迷惘,像是还搞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才明白此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这一部分中,仅有一个灵魂拥有足够的力量,来到欧米伽身边。

“我不认识你。”看着他,蛇首用空洞且恐怖的声音说道。

鸦卫敬了个战士礼,然后才开口。

“您也不必认识我。不过,说真的,我们当年就很疑惑,为何第二十军团虽然在名义上叛变,却在整个大叛乱过程中基本没有出现.但是,既然您现在站在这里,还手握归属荒原的力量,很多问题便无需再谈了。”

蛇首不知道他都猜想了些什么,但他也懒得纠正这个鸦卫,只是冷笑了一声,习惯性地摆出了一张生人勿进的脸。

“别废话了,赶紧滚吧。”他用那种刻意的、满怀恶意的轻柔语气说道。“免得我把你扒皮拆骨。”

“大人。”鸦卫不为所动地看着他。

“你还有什么事?”欧米伽不耐烦地问。

“我想说,您在干一件蠢事。”

蛇首差点气笑了——以他的经历、涵养和城府来说,这真是个奇迹,但这无名的鸦卫偏偏就做到了,而且甚至还有后续。

“而且,这件事不仅很蠢,还没什么意义。”

鸦卫接着说道,持续点燃着他面前这座整整一万年间都没人能够击发成功的炸药桶。

“我就不卖关子了,想必您应该知道有关于猛禽的事吧?假如您知道,那我们的身份也就不是秘密.我真正想说的是,那怪物不久前已经离开了它的巢穴,朝着拯救星去了。我不知道地面上会发生什么,但想来它也活不了太久了。它一死,我们就能得到解脱。所以,您是真正意义上地干了件既无意义,也十分愚蠢的事。”

蛇首冷笑着替他补充一句:“而且,我还是主动这么干的,是吧?”

“是的。”鸦卫点点头。“您真是蠢得惊人,我简直无法理解。”

“你这胆大包天的死人!”欧米伽勃然大怒。“你是觉得我不能把你怎么样,才这样口出狂言吗?!”

鸦卫叹了口气。

“不,我只是单纯想劝您一句.放下那把剑,然后走吧,赶紧走,趁着它把你掏空以前。我和太多第八军团的利刃并肩作战过了,他们中有不少人喜欢在活着的时候给自己挑棺材,每战前都会选一次。但是不管选不选,最后下葬时,那些棺材里都是空无一物,全是衣冠冢。荒原的火焰会焚烧一切敌人,可它也不会放过持有它的人。”

他顿了顿,满怀悲伤地说:“它是这世间最利的一把剑,但它没有鞘啊,大人。”

他说完这句话便消散了,只留下欧米伽愤怒不已地站在原地。

他倒不是真的气此人的出言不逊,只是单纯恼怒于他这般轻率的离开要知道,他可是还有很多话想对此人讲。

这点不太常见,因为他向来是个能不说心里话就半个字也不讲的人,只是现在的情况多少有点特别,因为那鸦卫的确把他所想的一部分事情点了出来。

是啊,他现在正在做的这件事实在是太蠢了.

且不提这些怪物其实只是那名为猛禽的恶魔所带来的次生灾害中的一种,只需要消灭它就能一并解决,光是他主动让拉尔赫附体这件事就已经够让人难以理解了。

须知,作为仅剩的蛇首,欧米伽在这一万年里从来不会让自己置身于险境,而这样和自杀无异的事情,和他一贯的行事风格简直是两个极端——再者,他这么做可有什么好处?

没有,半点也没有。

唉,那么,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心想。

“是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如此问道。

欧米伽叹了口气,右手一松,竟然真的把剑扔下了。

他呕着鲜血跪倒在地,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一双靴子进入他的视线,狂躁的雷鸣和尖叫随之而来,犹如某种注解。

一贯如此。

欧米伽在剧痛和鲜血中微笑着记起一些事。

一双无形的手将他拉起,使他看见一张平静的、苍白的脸。这张脸的主人仔细地看了他一会,然后轻声发问。

“你看出了什么吗?”卡里尔·洛哈尔斯说。

在他身后,无数生着鸦翼的怪物正在死去。不是被雷电劈得四分五裂,就是被突然如活物般蠕动起来的船舱金属所绞杀

如此看来,他把它们送到这艘船上来其实是准备好的。

欧米伽自嘲地一笑,看见更多透明的虚幻灵魂浩浩荡荡地飞过他们头顶,然后对那身穿审判庭制服的男人敬礼。

“我”

欧米伽顿了顿,咽下嘴里的血,努力地露出个人畜无害的极尽讨好之能事的微笑。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再多死一个人。”

“我在问你,你看出了什么?”大审判官不置可否地追问。

欧米伽没有讲话。

可能是不想说,也可能是讲不了,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毕竟,拉尔赫此刻已从他身上下来了,又一次违背了自己本性的斗篷现在显得萎靡不振,只想赶快回到黑暗中去休息。

它固然可以吃饱喝足地离开,可是,少了它的帮助,几乎被吃干抹净的蛇首可就遭了灾。

从离开营养仓算起,他此生还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虚弱。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一名基因原体怎么会虚弱成这幅模样呢?

欧米伽甚至怀疑自己现在能不能拿得起一把叉子,他思考了一会,觉得多半是不行了。

只不过,几秒钟后,他还是强撑着说了句话。

“她不是个单纯的修女,对吧?”蛇首问。

审判官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欧米伽喘了口气,露出个微笑,口齿忽然变得流利了。

“我就知道.不过,这完全是句废话,一个能跟在您身边做事,还替我记录口供的修女,不可能是常人。我一看到她,就猜到她到底是什么人了——她是一个还未获封的圣人,对不对?”

“或许、可能、应该、大概如此。”卡里尔说。

蛇首倒也没有去管那些模棱两可的形容词,眼中忽然迸发出一阵光彩,喃喃起来。

“那她就不该死在这里,要讲究物尽其用人也是如此,叔叔,我都知道的。一个圣人在死后才会得到正式的册封,我对国教很有研究,我知道那些有潜力被册封为圣人的虔诚者会在他们死前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既然如此,塞勒斯汀就不该死在这里。她应该死在一场能够拯救无数人的灾难里,那里才是能发挥她宝贵生命真正用处的地方。”

卡里尔摇了摇头,蛇首毫无反应,于是他凑近他,好让那双正在逐渐失去作用的眼睛看见他的脸。

他再次摇头,坚定而缓慢。这一次,蛇首勉强看清了。

“我错了吗?”欧米伽非常错愕地问。

“以你的哲学来看,你没有错。毕竟,对你而言每个人都是工具,每个人都必须为了人类这一族群的未来而在恰当的时候牺牲,无论自己愿不愿意。所以塞勒斯汀的确不应该死在这里,那样的话”

卡里尔稍微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颇具市井气息的商业用语。

“不就成了一笔亏本买卖了吗?”

“那您为什么摇头?”欧米伽没理他的冷幽默,当然,也可能是没听出来。他只是愈发惊讶地追问。

卡里尔怜悯与不满兼而有之地开口。

“因为就在刚才,你违背了自己一直坚持了一万年的这份冰冷的哲学。它让你无情、让你以拯救之名行杀戮之事,它是你能走到今日的最重要的原因。可是现在,你却亲手让自己加入了那些坏得不够彻底、也好得不够坚定的蠢货的行列。”

蛇首讷讷地笑了一下,牙齿在鲜血中闪闪发光,染污的珍珠也仍然是珍珠。

“我只是一时犯蠢而已”他深吸一口气。“您不也是这种人吗?”

卡里尔没回答这句话,只是无声地笑,而这笑容就连拉·恩底弥翁也不会误以为他要去杀人。

实际上,若是保民官在此,他大概会生出绘画的冲动吧。

无形之手慢慢下降,将欧米伽的身体放在了本该冰冷的甲板上。

审判官蹲下身,摘下皮手套,规规矩矩地把它们塞进了自己大衣的前胸口袋里,然后又摘下那宽檐帽,把它扣在了原体的脸上。这是个很滑稽的行为,因为它只能勉强地遮住他的眼睛罢了。

蛇首气若游丝地吐出半句问询。

“别讲话了,给自己留点力气吧,你接下来可是有不少苦头要吃。”

卡里尔说着,双眼中亮起代表灵能的蓝光。

“我见过很多活腻了的人,也见过太多自有一套极端哲学的疯子,而你大概是他们之中最愚蠢的那一个.你把所有东西都摆上了算计的天平,以为这样就能让更多人活得好一些,为此不惜牺牲一切,可我要告诉你两件事,欧米伽。”

“第一,塞勒斯汀女士不是一位圣人,她是你父亲的神选,她不会死。第二,你也不会死,因为我这几十年来一直在找雅伊尔济尼奥学习医术,我现在已经是个很不错的医生了。”

“换句话来说,你漏掉了很多情报,而情报应该是你的立身之本才对,这就是你背叛的代价。”

他伸出右手,蓝光暴涨,一把巨大的手术刀落入他手里。

蛇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阵大笑,然后就被略带嫌弃了地剥夺了发出声音的能力。

“闭嘴啦,唉。”大审判官极其没有礼貌地说。“还有,忍着点痛。”

欧米伽起初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你不是个很不错的医生吗?

他想问,但已经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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