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思索了片刻，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他侧过头，目光如炬的盯着赵成良，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位高市长，之前对你爱搭不理，恨不得把你当空气，为什么现在突然这么急着要见调查组？而且，还指名道姓，非要见你不可？”
赵成良一听，嘴角勾起一抹看透世事的笑容。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缓缓说道：“还能有什么意图？形势比人强呗。”
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点了一下：“昨天中午，李崇德在市委食堂搞的那一出，虽然看着寒酸，清汤寡水的，但那就是一个信号，一个专门做给外人看、也做给内部人看的政治姿态。”
“李崇德的意思很明显：他不是不想见调查组，而是那天调查组来得突然，他顾不上。现在，他把这个接风仪式补上了，不仅补了，还做得滴水不漏，既配合了工作，又没违反规定。”
赵成良冷笑一声：“一把手都表态了，对外释放出了这种欢迎监督的姿态。这时候，作为二把手的高振华要是还端着架子，如果不照着葫芦画瓢，也搞这么一套，那在省里领导眼里，在大伙儿眼里……反而显得他心里有鬼，显得他跟班子步调不一致。所以，他必须得后来居上。”
林毅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点头：“有道理。这叫对标。”
“不止这些。”林毅眼神一闪，接过话茬，主动帮赵成良补全了没说出口的另一层深意，“高振华这只老狐狸，算盘打得那是噼里啪啦响啊。”
林毅分析道：“你想想，他为什么非要点名见你？这招棋，走得那是相当高明。”
“调查组是来干什么的？是来查案的，是来动刀子的，不是来给梅州领导班子擦屁股、搞联谊的。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李崇德作为一把手，见一下我们，那是为了表达市委配合调查的态度，符合流程，也符合规矩。”
“但高振华不一样。如果他也大张旗鼓的要见整个调查组，那就显得太刻意了，甚至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林毅嘿嘿一笑，指了指赵成良：“但是，他点名要见你，这性质可就变了。”
“当初他没去医院慰问你这个英雄，这件事，在梅州官场里恐怕早就传遍了，成了被人诟病的话柄。此刻，他打着见一见你老赵的旗号，那就是在亡羊补牢。”
“名义上，他是在向你表达歉意，是在弥补之前的礼数不周。这样一来，既见到了调查组的人，探了口风，又把之前的面子给圆回来了，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赵成良听完，赞许的点了点头，没再补充什么。
林毅不愧是搞纪检的，对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看得比谁都透。
车子驶过一个十字路口，红灯变绿，林毅一脚油门，车速提了起来。
车厢里的气氛，随着话题的深入，变得愈发微妙起来。
林毅突然呵呵一笑，但他那双眼睛里却并没有多少笑意，反而透着一股深邃的寒光。
他目视前方，看似随意的抛出了一个足以炸翻整个梅州官场的问题：
“哎，老赵。咱们现在也没外人，就咱俩。你跟我交个底，凭你的直觉……你觉得，李崇德和高振华，这俩人里，到底谁有问题？谁……才是那个传说中的大人？”
这个问题，太重了。
赵成良脸上的表情瞬间一凝。
此时此刻，车里确实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是一个绝对私密的空间，理论上讲，赵成良如果随便说一个名字，哪怕是瞎猜，也不会传到第三个人的耳朵里，不用背负什么政治责任。
但是，赵成良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扭过头，深深的看了林毅一眼。
那眼神里，多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和审视。
他呵呵一笑，摇了摇头，给出了一个滑不留手的答案：“林主任，你这就难为我了。我一个绝对的外人，真不知道。”
赵成良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飘忽：“或许……那个所谓的大人，根本就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个利益交织的庞大团体？又或者……这压根就是一个捕风捉影的谣言，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用来混淆视听的？”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直接从根儿上，跟林毅打了个极其漂亮的马虎眼。
林毅开着车，听到这个回答，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两下。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赵成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赵成良这是明摆着不信任他。
也是，大家虽然都在一个调查组里，但毕竟各为其主，背景不同，心思各异。
在这个真假难辨的梅州旋涡里，谁敢轻易把后背交给一个刚认识没几天的战友？
林毅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脚下油门一点，提了一下速度。
林毅的车下了高架桥，车速并未减缓，依旧平稳的穿梭在梅州市区的主干道上。
副驾驶座上，赵成良手里捏着那根还没抽完的烟，另一只手却还在不停的滑动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是一张张李若男发来的照片。
照片里，那个曾经在保温箱里插满管子、奄奄一息的小家伙，如今肉眼可见的茁壮成长了起来。
虽然还是瘦小，但那双紧闭的眼睛和微微张开的小嘴，透着一股顽强的生命力。
在鬼门关前闯了一通，现如今，这孩子算是彻底挺过来了。
赵成良看着看着，嘴角不自觉的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那是身为父亲独有的欣慰。
他深吸了一口烟，正准备把手机收起来，不经意间一抬头，目光扫向窗外，眉头却猛的一皱。
不对劲。
车窗外，一座巨大的商业广场飞驰而过，那是梅州市的的标建筑——万泰广场。
赵成良记得很清楚，按照去市政府的路线，过了这个广场，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应该右转才对。
但林毅却没有丝毫减速变道的意思，反而一脚油门，直勾勾的往前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