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尚远愣了下，脑子里忽然有些混乱。
那声“父亲”，就和他在克罗斯的公义天权领域中听到的痛苦嘶吼一样。
好了，现在能够确认的事情有两件。
第一件，克罗斯家族世代在月圆之夜听到的、令他们抓狂的耳语的确来自于他们所信仰的月神，或者说暗之恶魔。
第二件......
秦尚远并不是很想承认。
月神口中的“父亲”好像就是他......就是他这个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的21世纪新时代优秀小青年。
这个浑身上下苍白得像是纸糊的女孩，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仰望着他。
神的泪水一开始只是浅浅缓缓的一道，但很快就在她精致破碎的脸庞上开始泛滥，最后化为一粒粒剔透晶莹的钻石，哗哗落在月表上。
泪如雨下。
冥演空断自行在脑海中推演、构建了起来，这种对未知事实进行可能的真相推测，已经成为了秦尚远的一种本能。
在秦尚远眼里，她就像是那种在日落公园里牵着孤零零的气球，坐在长椅上孤零零等了很久的孩子。
广播里放着即将闭园的语音，远处的灯光也开始点亮，她的背影在逐渐变得稀疏的人群里岿然不动，像是一块孤独又脆弱的礁石。
她在等着自己家里的大人，或许是她不知道该去哪，又或许是大人嘱咐过她，要坐在这里乖乖等着，所以她一步也没敢离开。
小朋友等了很久，跟自己心里的害怕和担忧不断做着对抗，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可等了好久好久，那个说过要来接她的大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直到有一天......
这里是月球表面，周围没别人了，秦尚远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
若不是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旧人，又有什么理由让这样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将如此的脆弱展现在别人面前呢？
“你说的父亲，最好不是我哦。”秦尚远幽幽叹了口气。
“恭喜恭喜！喜当爹啦！”艾无常在一边幸灾乐祸。
秦尚远攥紧拳头，在意识星海中一把将艾无常摁了下去。
秦老爷、秦少爷甚至秦小姐的称呼他都能欣然接受，唯独这声“父亲”......未免太无厘头了吧！
现在的小孩儿怎么喜欢乱认亲！
他随即蹲下身，检查起这个女孩的伤势。
苍白的月光包裹着奥希丽丝，勉强维持着她的人形。
嗯......的确是位很强大的恶魔，但她伤得很严重。
秦尚远上次感受到类似的位格气息，还是在格陵兰岛的那头全知恶魔身上。
但即便如此，也是强弩之末了。
暗之恶魔，如此高位格的存在真正危及生命的伤势当然不会是在肉体上，肉体对于这样的存在而言不过是可以更换的躯壳。
奥希丽丝真正的伤，在她的灵魂上。
融合了秦翟的记忆后，或许是医术领域知识见涨的原因，秦尚远看得比之前更清楚了。
心流中，奥希丽丝的灵魂呈现出暗红偏金的色彩。
魔灵的色彩通常都是纯净的暗红，若掺杂了金色，就是恶魔灵魂位阶超越虚伪王座，向着真实王座升华的特征。
如果将来有一天奥希丽丝登上了真实王座、成为天使，魔灵中的暗红就会完全褪去，进而呈现出淡淡的暗金色，意味着她拥有了叩响黄金门扉的资格。
但此刻她的灵魂千疮百孔，星星点点的璀璨灵体深邃浩瀚，可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宛如星球表面的峡谷那样贯穿。
“都是旧伤了，父亲。”奥希丽丝沙哑地说。
女神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淌，化为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钻石，落在尘埃里。
“......”
秦尚远现在还不是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突然有了这个女儿的，所以脑子里直接过滤掉了这个称谓。
“神弃之夜落下的旧伤？”秦尚远问。
答案显而易见，同样的伤疤，他在试炼山地的危虚子身上见过，就像是在肉身上凿出了一道“星空”。
“嗯。”
秦尚远心说神弃之夜真牛逼，上头的仙神们不过是挤个门，下面的世界就全部遭殃。
你是无所不能的恶魔又如何？
面对冲击还不是跟面对天灾的人类一样，无能为力。
秦尚远还在仔细端详，顺手划下一道用作交换的炼金矩阵，尝试着给奥希丽丝补足了一些灵质。
灵质是构筑宇宙万物的基石存在，也叫“以太”，魔灵、炁灵以及各种灵魂都由以太灵质分化而成。
灰海当中的“低级”存在是无法直接利用灵的，像普通人类根本就无法感知，更别说看见、利用。
但灰海之上就不同了，对于炼金术师来说，灵质的用途从攻击、防御到治疗，用途五花八门。
只是不知道普通的治疗效果，对暗之恶魔这样的高位存在是否有效。
纯净的灵质被吸收同化得很快，奥希丽丝还真开始慢慢恢复了。
稍微振作精神的她看了一眼头顶扭曲的星空，雪白的眸子眨了眨，虚弱地开口：“这里不太安全，我们先回去。”
“回去？”秦尚远一愣，“回哪？”
“长乐冥界。”
......
......
边境。
深度18。
这里已经抵达灰海边境与白银之庭的界限，是边境的最深层。
灵体状态的秦尚远背着奥希丽丝，环顾四周，在这里感受到了和阴曹地府同样的气息。
天空中星光黯淡，漆黑的广袤大地仿佛了无穷尽。
一座座金字塔坐落在虚幻的远方，近处则是一座座巍峨耸立着的古希腊式宫殿。
柱廊环绕、雕塑错落，处处彰显着某种理性、神圣和秩序。
这些本该进入历史博物馆的建筑此刻正依照着它们千年前的样子呈现在秦尚远面前。
一如既往的美，却又透着一种孤寂的荒凉。
“父亲，”奥希丽丝趴在秦尚远的背上，气若游丝地开口，“带我去中庭。”
秦尚远正疑惑，一只荷包忽然闪到了他面前。
荷包张开，黑乎乎的包口中两只大眼睛向他眨了眨。
“079？？”秦尚远瞪大眼睛，“079！？？”
“079......”奥希丽丝透明的眸子低垂，不太明白秦尚远的意思，“它是小懒，我的使魔月兽，不过别人一般都叫它‘饕餮’。”
“饕餮？”秦尚远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华夏神话里那头贪食的恶兽。
079不懂两人的交流，只是叽里呱啦对着秦尚远说了一大堆。
虽然这只079还不是几百年后秦尚远认识的那只，但他当然也听懂了，大概意思就是跟着它走，它会带秦尚远去中庭里。
于是秦尚远迈出步子，朝着阶梯上行。
“是啊，小懒是从我的位格中分离出来的，它诞生之初的目的，只是为了吞噬黑暗和混乱。”上阶有些颠簸，奥希丽丝银色的发丝垂落下几缕。
“吞噬黑暗和混乱？”秦尚远疑惑。
“因为黑夜总有月光无法照亮的角落，那里的黑暗，就由小懒来吃掉；那些被判处有罪的恶魂，也由小懒来吞噬。”
奥希丽丝的语气像是在讲述一则美好的童话。
“小懒的诞生，是为了帮我履行神职，也是为了实现对父亲您的承诺。”
秦尚远愣住：“对我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