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义山呆滞地坐在矮榻上，嘴张了又合，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师父无事，真是万幸。”
他在永夜长城上见识了太多生死，已经不是出南楚时那个什么不懂的学宫弟子。
嬴抱月点点头，她静静注视着手上的传信，“稷下学宫这一次损失了至少半数以上的弟子，其中境界在等阶六以上的弟子损失了三分之二。”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见识了够多风雨的许义山僵住。
他很清楚，在这冰冷的数字之后，是无数同窗的尸体。
“怎会……如此……”
“禅院布局多年，浩然先生是被自己贴身弟子暗算，中了蛊毒和黑泥，”嬴抱月盯着姬嘉树亲手所书的密信，“随后他又设宴暗算了其他掌院和贴身弟子，导致弟子之间自相残杀。”
“黑泥……”
许义山咬紧牙关，“这一次北魏长城失手，也是因为内部叛徒所致。”
“流云楼传信是说有人里应外合，”嬴抱月道，“但因为时间紧急，没有细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事情所有细节，当时的情况一片混乱，”许义山深吸一口气，“梅花将军一直对于北魏守军中会出叛徒的事有所防备，派银蝉卫插入其中当密探。那天晚上同时有十二名密探被杀……”
嬴抱月握着密信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我当时在城墙上正和子楚一起巡逻，结果熟识的银蝉卫跑来叫我们快走，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冲锋的号角。”
“原本这些天一直和我们巡逻守卫的友军，忽然抽刀向我们砍来。”
“一时间我们分不清是敌是友，只敢相信银蝉卫，但银蝉卫的人太少了……”
背叛的北魏守军实在是太多了，甚至北魏士兵之间都在自相残杀。
在一片混乱中，他和陈子楚跟着小股的银蝉卫一起拼命突围了出去，向北方逃窜。在路上他遇见了同样突围出来的万流云和李梅娘等人，才知道一夜之间山海关和灵壁都失守了。
和李梅娘一起的人除了银蝉卫之外，还有三名北魏将领和三股北魏守军，最终众人一起退到了北魏都城外的邺城。
“邺城？”嬴抱月一怔，“都退到邺城了吗？”
邺城是北魏都城以北一百里最大的一座城池，历来被视为北魏都城洛阳的门户，有“鬼门”之称。
如果邺城被攻破，敌军就可以长驱直入，直接兵临洛阳城下。
李梅娘等人退居邺城，足以说明北魏的情况危急到了何等地步。
“看来孟诗是不用回长城了，”嬴抱月神色冷峻起来，“整个北魏北部，这是全部失守了啊。”
孟诗现在要做的，不再是保卫长城，而是如何保住整个北魏。
如果邺城被攻破，北魏直接要打都城保卫战了。
“王后殿下回北方了吗？”许义山吃了一惊，“跟在梅花将军身边的那些北魏将领都在找她。”
“那些应该是效忠光华和孟诗的人，”嬴抱月叹了口气，“只有三个吗？”
耶律华这王位坐的也是相当的不稳。
她记得北魏长城的守将原本一共有十位，跟着李梅娘的有三个，剩下七个不知是死了还是全反叛了。
但这些只是边屯军的将领，都城内有禁军，洛阳城外也有驻防军，这些将领如果都效忠耶律华，那么北魏都城不会轻易沦陷。
前提是……禁军和驻防军内部不要出事。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总觉得情况不容乐观。
北魏先王就曾被操纵，最终被云中君害死。长城内六国里北魏内部是被禅院侵蚀最严重的，即便耶律华登基后清理了一波，但短时间内肯定是清理不干净的。
北魏是离西戎最近也最危险的国家，如今再一次摇摇欲坠。
许义山也意识到了北魏形势的危险，“抱月……”
“不能让北魏就这么被攻破，”嬴抱月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一幅山海大陆的地图，“洛阳城短时间内应该还能守住，等我收到西戎那边的消息，我就去率军去北魏。”
“率军去北魏？”许义山愕然，“抱月，你是前秦王啊！”
难道说嬴抱月要带着前秦的军队去北魏帮北魏人守都城不成？
这是长城内六国的国君从未干过的事。
“一旦洛阳被攻破，北魏沦陷，下一个要被兵临城下的，就是贵阳了。”
北魏和前秦的国土接壤，中原地势平坦，洛阳城和贵阳城之间不但没有天险，甚至还有太祖皇帝当年修建的驰道。
如果说邺城是洛阳的门户，那么北魏就是前秦的门户。
嬴抱月可以想象她做出这个决定，朝堂上会受到多大的阻拦，但她必须这么做。
她不能等敌军踏过北魏，到了前秦的国土之上时才出击。
“不过在出征之前，我得搞清楚，攻破长城的到底是哪些人。”
嬴抱月目光沉了下来。
如果只是北魏的叛军，想把耶律华从北魏王的位置上换下来，那这就属于北魏的内政。她就算想帮忙也不能带着前秦的军队踏入北魏的领土。
但能够里应外合攻破永夜长城，这支叛军的构成必然不会这么单纯。
“你说要等西戎那边的消息，到底是在等谁？”许义山不解地问道，“山海居也好流云楼也好都和西戎那边失去了消息。”
现在这个形势下，西戎那边的消息比金子还要珍贵，几乎无人能够知道长城外的情况。
“我派了一位信使去了西戎，”嬴抱月轻声道。
“难道说……”
“阿稷去了西戎，”嬴抱月朝许义山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答应我会回来。”
……
……
许义山恢复体力之后就立即南下，心急如焚地前往稷下学宫。
阿房宫内御祷省内再次只剩下了嬴抱月一人。
姬嘉树的第二封信在一天后到达，上面说了他要在稷下学宫再待三天，帮助震山先生重建山门守护大阵。
嬴抱月孤身一人等待着。
三天后，阿房宫收到了一封北方来的传书。
然而这封信并非来自李稷。
李稷没有回来。
嬴抱月等来的，是孟诗的密信。
密信上只有一个消息。
“邺城陷落，敌军已至洛阳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