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上门探病刘昂后，孙清源、王长博时不时就提着礼物到他家做客，渐渐和刘昂一家六口都熟悉了起来。
杜空青也跟着去了几次，主要是照看刘昂的病，为此她还被太医院的人当作谈资取笑。
刘家那个最大的孩子大丫，很喜欢杜空青这个“敢用针扎她爹爹”的人，并亲切地称呼其为“空青小姨”。
杜空青甚至还给刘昂的老母亲看了一下眼睛，但老夫人的眼睛是点灯做活硬生生熬坏的，基本上算是药石无医。
不死心的杜空青还特意向太医院里最擅治疗眼疾的太医请教过，也没有什么好方法。
她只好留下一些寻常能用到的药丸、药膏，也是一种变相的接济。
望着匍匐在地的李双儿，杜空青别说仇恨、厌恶，甚至连怨怼、愤怒都生不出来。
瞧瞧，顶层权利的斗争，从来都是底层人来做那不能发声的垫脚石、任人宰割的羔羊群。
“我不知道你的苦衷是什么，也懒得去猜，我来只是转告你一句话。”
“只要你将事实的真相公之于众，你的孩子和婆母会得到妥善的照顾，你的性命也可设法保住，因为没有你，他们四人在这世道上应该也活不下去。”
“话已转达，我同你没什么好讲的了。”
杜空青转身就走，没有一丝迟疑。
但跨出厨房的瞬间，她想到了狱中的孙清源和王长博，想到了主动走入这个陷阱的燕王殿下，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且不说你背后之人是否会履行对你的承诺，单看他让你做的事，你难道真不明白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你对抗不了上层的权贵人物，但在两股相互斗争的权力中，你必须选择你真正相信的那一方。”
杜空青说罢便离开了，刚走出几步，她仿佛听到李双儿的呜咽声，停止了。
……
离开刘昂家后，杜空青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外城居住的多是平民百姓，街上的一时一景都极具烟火气息。
看着看着，杜空青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她又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小苒请了墨清山长来京，这样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坐镇科举舞弊案，不仅孙清源和王长博可以无罪释放，恢复名誉，就连燕王殿下也不会陷入被天下人非议的局面……
可以说，这场风波不久后就会平息了。
可她心中就是堵着些什么，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一个小女童见杜空青哭的惨烈，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将手中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递给她。
“姐姐不哭，吃糖葫芦。”
面对眼前两腮通红的小女童，满脸泪痕的杜空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立在原地。
小女童举了一会儿见杜空青不伸手来接，却也不再哭了，于是又把冰糖葫芦塞进自己嘴里，然后乐颠颠地跑开了。
而杜空青就这么站在原地，望着小女童的背影，定定看了好久。
……
李双儿最终还是将真相说了出来，原来真正的科举舞弊之人，是她的夫君刘昂。
刘昂幼年丧父，母亲靠着一手好绣活将他抚养长大，给他娶妻生子，供他读书科举。
可刘昂成为秀才后，先后参加几次秋闱，皆名落孙山、榜上无名。
此时，他的母亲已经因常年不分昼夜做绣活而失明，妻子则照顾三个孩子而分身乏术，家里已经拿不出多余的钱资，让他参加今年的秋闱。
本来，刘昂都已经决定放弃科举入仕的执念，安安心心地做个穷酸秀才了。
可这时，有人找上了他。
那人不仅向他泄露了秋闱的考题，还给了他一些钱财，使其家中可以暂时度过难关。
刘昂拿着那份考题枯坐了一夜，最后还是决定去参加秋闱，果然在考卷上见到了他早就得知的题目。
他把自己早已想好的答案写了上去，不出意料的，成功通过秋闱，成了一名举人。
那人给的钱财足够家里用到明年，这意味着刘昂可以心无旁骛地准备春闱，向着他最终的理想进发。
可刘昂万万没想到，春闱前夕，那人又给了他春闱的考题。
有了前车之鉴，刘昂深知这考题八成就是真的！
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人能弄到秋闱和春闱的考题，是何等神通广大的人物！
——这等大人物，又为何要帮他铺就这条科举之路呢？
战战兢兢地通过春闱考试和殿试，朝考刘昂是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通过的，这也让他心中有了些许安慰。
能够通过朝考之人，在新科士子中当属成绩优秀者。
就算他的秋闱和春闱考试皆为作弊，但他能通过朝考，便也一定能通过秋闱和春闱。
正当刘昂沉浸在这个让他心中不再那么煎熬的念头中时，那人又找了过来。
那人要他用冰水泡澡故意生病，并让妻子第二日到同窗孙清源和王长博处，请求两人代为告假。
面对这个神通广大的人，刘昂虽不解其意，但只能照做。
不曾想就在第二日，供他们学习的庶常馆竟然发生了坍塌，砸死数十人。
而刘昂因为生病，躲过一劫。
孙清源和王长博因为刘昂妻子的请求，以至于耽误了些时间，最后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到了庶常馆，也就一起捡回了一条命。
后来，孙清源和王长博感念这场阴差阳错，经常以各种名目接济刘昂家，与刘昂的交往也愈发密切起来。
最后一次见那人的时候，那人让刘昂写下自告书，向朝廷坦白自己的科举舞弊行为，并且要带上孙清源和王长博，以及礼部尚书云天影。
如此，那人就不会让他家……灭门！
通过这段时间的交往，刘昂已然将孙清源和王长博当成真正的好友，尽管他们最初的交集是那人设计好了的。
刘昂做了舞弊之事，他自己应当认罚。
可他如何能毁掉好友的名声，坑害他们的性命呢？
舞弊之事，始终在刘昂心中悬着，让他寝食难安。
刘昂知晓那人终有一日会来找他，让他付出可能承受不住的代价，因而他早已想好了退路。
思及若有一日东窗事发，他怕不是得落下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所以，刘昂假意答应，并从那人手里要了不少银钱留给家人傍身。
暗中则自请从族谱中除名，从此，他的母亲在律法上便不是他的母亲了。
他又写了放妻书，再将孩子过继到亲戚名下……如此刘昂便成了孑然一身的存在。
他不愿受那人胁迫害了孙清源和王长博，主动提出与两人宴饮一番，席间谈天说地，吟诗作赋，好不快活！
回到家里，刘昂向往常一样给老母亲洗了脚，给三个孩子各自买了喜欢的吃食，与妻子告别后，果断服毒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