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鸢回到卧雪殿的时候，天依旧下着雪，卧雪殿檐上正堆了一捧雪，一道高挑纤瘦的人影伫立在殿前，大红色衣袍好似雪中不灭的焰。
季清鸢停下脚步，一旁为她撑着伞的雾姬蹙眉，正要说什么时，前面那女子回过头来，雪肤红衣，明艳得不可方物，正是赤月。
赤月头稍稍歪了歪，盯着她，唇轻启：“季……姑娘。”
季清鸢站在雪地里，拢了拢身上披着的狐裘，道：“赤月姑娘是恰巧路过，还是特来寻我？”
“自然是特地来寻姑娘的。”赤月勾唇笑了起来，更显美艳，“我听闻人族都会请上门的客人进屋喝一杯热茶。”
季清鸢皮笑肉不笑，道：“既然赤月姑娘都如此说了，那便进来喝杯热茶吧。”
这赤月公主大概率是和大长老一派的，而大长老刚刚被她狠狠得罪了一通，并且她的出现还打破了大长老的计划，大长老现在估计恨不得杀了她。
赤月是和大长老一派的，不得不防，但也不能防得太过，否则打听不到一点消息。
二人进殿，在桌边相对而坐，雾姬在中央，为她们二人倒水泡茶。
热水蒸腾的水汽在二人中间浮起，茶香跟着一同四溢，雾姬倒好茶，垂首立在一边。
季清鸢吹了吹茶，道：“赤月姑娘是何事来寻我？”
赤月毫不避讳，目光在殿内巡视了几圈：“姑娘这卧雪殿倒是镶金雕玉，魔尊对姑娘倒是上心。”
她慢慢道：“初来魔族，赤月身边举目无亲，那日观月亭，我一见姑娘便觉一见如故，想找姑娘说说话。”
一见如故？
季清鸢一个字都不信，只道：“那位照青，也算不得你的亲人吗？”
赤月但笑不语，抿了口热茶，她好似不觉得烫，也尝不出其中滋味，只看了眼旁边的雾姬，道：“我想和姑娘聊些贴心事。”
季清鸢挑了挑眉，让雾姬退了下去。
雾姬退了下去，季清鸢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赤月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赤月望着她，冷不丁地道：“姑娘与魔尊是如何认识的？”
“我听闻，你好像受过伤，失了忆？”
这都已经查到了？
季清鸢面上表情倒没什么变化，滴水不漏：“赤月姑娘从何处听来的？”
赤月看不出她的反应，只好继续道：“一些传闻罢了。”
季清鸢刚刚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赤月便继续道：“姑娘既然对前尘往事不清楚，那不妨问问魔尊，为何会爱上一个人族女修。”
“人魔两族，对立多年，万年前的人魔大战，人人都知晓。向来冷血无情的魔尊如今就这么爱上一个人族，姑娘不觉得有蹊跷吗？”
季清鸢脸色冷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终于看到她脸上出现点变化和反应，赤月唇角勾了勾，愉悦了不少，道：“我听闻上古魔龙一族自古有隐疾，寿元有限，而姑娘……是难得的药人。”
季清鸢一愣，继而眼里闪过不可置信和怀疑。然而没过多久，她便抬眸，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答案，你心里已经很清楚。”赤月大抵是觉得她已经上了钩，笑容越来越大。
季清鸢冷冷看着她，开始下逐客令：“我有些乏了，赤月姑娘，你也该回去了。”
赤月起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如果想要记起以前的事情，不妨来找我，我会帮你。”
刻意放柔放轻的声音极有蛊惑力，赤月满意地看着她愣神的脸，转身胸有成竹地出了殿。
她出了殿，季清鸢才揉了揉脸，支着下巴思索起来。
赤月这是挑拨离间来了。
大长老动作倒是快，他们得到消息的速度也快，昨日刚散播她是能治隐疾的药人的消息，今日就已经上门来挑拨离间了。
现在是挑拨离间，那下一步呢？下一步应该就得趁她和北冥离离心之时杀了她这个药人以绝后患吧？
……
膳时快到了，北冥离提前半个时辰到卧雪殿时，季清鸢正坐在寝殿的窗边看书，窗台上的细颈玉瓶里放的是一大枝广玉兰，大而舒展的白花瓣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北冥离走过来，见书上画着种花草的示意图，轻笑一声，道：“娘子对种花倒是上心。”
“那当然，我说过了，一定要在魔域种出花来。”
北冥离没接话，反而转了话题，道：“我听雾姬刚刚说，赤月来过？”
季清鸢点头，道：“对，她来了挑拨离间，说我是失忆被你骗的，说你只是把我当药人骗我为你治隐疾，并非真心对我。”
闻言，北冥离握着玄金扇的手紧了紧。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赤月说的确实是对的。
一开始北冥离打的还真是这个主意，也是真打算这么干的。
北冥离轻声道：“然后呢？”
他紧紧盯着季清鸢的脸，毕竟她确实失了忆，也确实是能为他解开不樾天的人。
她向来聪明，会不会……
“然后什么？”季清鸢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她就走了啊。”
她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抓着他的袖摆在榻上坐下，道：“大长老他们已经采取行动了，我们也差不多可以将计就计了。”
北冥离没有吭声，看着她那双眼睛里全是他的眸子，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揽进怀里，忽地轻声叹了口气。
如果他们不是因为阴谋算计而认识的，该多好。
如果他不是魔尊，她不是天极宗弟子，该多好。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她迟早有一天会恢复记忆，会知道他一开始就存了心在利用她。
季清鸢被他揽在怀里，听见他的叹气声在她头顶响起，不由得愣了愣，小心翼翼道：“你怎么了？”
北冥离的手在她发顶一下又一下的抚摸，柔软的青丝自他指间滑落又被挑起，他轻声道：“??说，会很疼。”
连??那老头子都说会很疼，那她该多痛苦。
她恢复记忆的时候，会不会恨他。
季清鸢捏了捏他的手，道：“都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怕疼。”
“??医师不是说了会帮我止疼吗？”她自他怀中爬起来，口中碎碎念着，“我们先来想想怎么应对大长老他们，如今这奸细最有可能就是大长老。”
做这些事时，她眼睛总是亮晶晶的。
北冥离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好吧。”
他捏了捏她的脸：“那我们小娘子有何高见？”
季清鸢朝他勾勾手。
北冥离低头凑过去，季清鸢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
……
接下来的几日，赤月都隔三差五往卧雪殿跑，季清鸢偶尔抱着鲛人蛋出去闲逛，也能“偶遇”到一同出来闲逛的赤月。
不过赤月干的也就两件事，一是跟她拉近关系，二是挑拨离间。
季清鸢慢慢地由排斥她转为逐渐与她相熟，偶尔还时不时与她说与北冥离闹别扭吵架，这给了赤月莫大的动力。
这十日内，季清鸢的身体也在慢慢变化。
服下无归草后，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永不停息地一点点吸食她的血肉和力量。
原本解开蚀骨花有灵力护身的季清鸢又开始变得有些畏寒，幸亏北冥离和雾姬一直给她穿得极为厚实日日催她用膳，所以也看不出来太多。
直到第八日她在庭院里给刚刚长出冒尖的小芽的拒霜花松土，风一吹，她头忽地一沉，便见地上多了两点血色。
季清鸢一愣，摸了摸鼻子，便摸到一手的温热的鲜血。
这十日大抵是有??的药膳作用，都只是些小疼，直到流鼻血的时候，季清鸢才后知后觉，道：“系统，我最后该不会是七窍流血而死吧？”
那样恐怕不太美观，说不准会给北冥离留下阴影。
系统道：“不会。”
季清鸢刚松了口气就听到它道：“你会开始感受到剧烈的疼痛，然后慢慢失去五感，没有嗅觉，没有味觉，没有听觉，没有视觉，没有触觉，然后在一片虚无中孤独地死去。”
季清鸢：“……”
看不见，听不见，摸不着，只有无边的疼痛和黑暗。
倘若要这么死去，恐怕还没有一刀斩了她来得痛快。
季清鸢叹了口气，擦了擦鼻子，去装水浇花的雾姬很快回来了，见季清鸢鼻下残余的血色，不由得一惊：“姑娘……你……”
季清鸢摆摆手，道：“药膳吃太多了，补得太多了，不是什么大事。”
“雾姬，你今夜让他们做些清淡淡的饭食就好，这不是什么大事。”
雾姬似信非信，最终在季清鸢坦然又从容的目光下犹豫着点了点头。
季清鸢用帕子擦干净了脸上的血。
失去五感，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事。如果北冥离发现了，那??的脑袋就要提前掉了，不樾天估计也解不了了。
她得想办法瞒着。
第十日到时，??提前送了信，提醒了几百遍记得喂血，哪处的血都可以。
恨不得亲自按着她和北冥离的头帮他俩喂血。
北冥离早早来了卧雪殿，窗外风雪簌簌，季清鸢拿起桌上摆着的短刃，对着手比划了几下，叫北冥离看得眉头微蹙。
他小心捉住她握着刀的手：“娘子要当心。”
季清鸢挣了挣，没挣开，只好问道：“阿合觉得割哪里合适？”
北冥离面色复杂，心疼和无奈掺杂在一起，他道：“割哪都不好。”
季清鸢抽了短刃，划开左手的指间，她轻轻动了动手，想要把血滴在下方放着的瓷杯里，却不想北冥离忽地拽着她手腕往前一带，她便扑进了她怀里。
北冥离低头，含住了她的手指。
手指被一阵温热的柔软和濡湿所包裹，季清鸢下意识动了动，只戳到一片柔软。
没过几秒，北冥离就放开她的手。
割了一个小口的手指已经恢复原样了，指尖处看不出一点伤口。
季清鸢盯着他看，道：“感觉如何？”
服血三次，第一次可有什么效用？
虽然她早早买了道具纂改世界规则，她现在对北冥离的虚假好感度是百分之一百，但因着不太信任狗系统，季清鸢还是想问问北冥离有没有什么感觉。
听见她问，北冥离认真地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像没什么感觉。”
季清鸢：“……”
他摸了摸季清鸢的头，道：“放心，不用担心太多。”
季清鸢点了点头，道：“第一次喂血已经喂完了，还有十天，该抓抓奸细了。”
毕竟大长老和赤月那边都快按捺不住了，为了挑拨离间甚至派出一些与她相似的试图去勾引北冥离。
北冥离抱着她，没忍住笑了笑，道：“你啊，当真是闲不住。”
他当初想把她收入麾下是正确的，这姑娘，干正事最是起劲。
季清鸢抱着他的手臂晃荡几下：“你就说你准备得如何了？”
北冥离坐直了些，将她抱到腿上，亲了亲她的侧脸：“禀小娘子，已全然准备好了。”
“只望小娘子，切莫注意自身安危。”
虽然有双生戒在，但北冥离依旧有些放心不下。
无论谁是奸细，八大长老都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让季清鸢一个人面对奸细，他多少还是有些担忧。
季清鸢反亲回去，吻在他唇角，才笑道：“放心吧，魔尊大人。”
北冥离眼神幽深了些，手慢慢按住她的腰，往她唇上贴去。
……
服下无归草的第十一日，喂血的第二日，卧雪殿里爆发了一场声势极大的争吵。
据说是魔尊大人与在卧雪殿住着的那位姑娘难得吵起了架，还吵得极为凶，最终魔尊大人带着人气势汹汹地离开了卧雪殿。
当天下午，便带着苍术离开了魔宫去寻清静，只将那姑娘一人留在卧雪殿。
北冥离前脚刚走，赤月后脚就来了。
赤月进卧雪殿时，平日里富贵奢侈的卧雪殿一片凌乱，原本极为珍贵的鲛纱制的帷幔已经被弄得破破烂烂，名贵的瓷器茶盏碎了一地，雾姬正蹲在地上一点点收拾。
季清鸢坐在罗炕边，眼神虚浮着，望着脚下的某一处，就是不说话，连赤月何时走进来都未曾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