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反应极快，立刻从榻上起身，优雅而标准地行下礼去，脸上的笑容温婉依旧，仿佛皇帝的出现是再惊喜不过的事情。
“臣女宋知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宋知婳也立刻紧随皇后之后，深深敛衽行礼。
殿内所有的宫女、嬷嬷闻言，早已齐刷刷地跪了一地，额头触地，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整个储秀宫正殿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熏香袅袅升腾的细微动静。
“都平身吧。”皇帝的声音响起，听起来似乎心情不错，带着一丝惯有的慵懒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迈步走了进来，明黄色的龙袍下摆拂过光洁的地面。
“谢皇上。”
众人这才敢起身。
皇后迎上前几步，笑容柔美：“皇上今日怎么有空到臣妾这里来了？也不提前让人通传一声，臣妾好准备准备。”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娇嗔与惊喜。
皇帝笑了笑，很自然地走到主位坐下，目光随意地扫过殿内，最后落在了垂首站在一旁的宋知婳身上，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朕刚批完折子，想起今日御膳房新进了些新鲜的海味，说是味道极鲜美，便想着来你这儿，让你也尝尝鲜。没想到，宁安郡主也在？”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仿佛真是临时起意。
皇后笑着接话：“正是呢。臣妾一直听闻郡主医术超群，仁心仁德，心中敬佩，早就想见见了。今日得知郡主回城，便冒昧请来说说话儿。皇上您看，这可真是巧了。”
她巧妙地将自己召见宋知婳的原因归结为“敬佩”和“想见见”，掩盖了真实的试探目的。
“哦？是吗？”皇帝的目光在宋知婳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审视，也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宁安郡主这次确实是立下了大功，朕心甚慰。不仅医术了得，调度安排也极为得力，真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他的夸奖比皇后更直接，压力也更大。
宋知婳连忙再次欠身，姿态谦恭：“皇上谬赞，臣女愧不敢当。全赖皇上圣明烛照，朝廷上下齐心，臣女方能侥幸做成些许小事。实乃皇恩浩荡，非臣女之功。”
她将功劳全数归于皇帝和朝廷，这是最稳妥的回答。
皇帝闻言，朗声笑了笑，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郡主不必过谦。有功就是有功，朕向来赏罚分明。”他话锋一转，像是随口问道：“方才朕进来时，似乎听到你们在聊什么？可是朕打扰了你们的雅兴？”
皇后心中一紧，面上却笑得更加温柔：“皇上说的哪里话，您能来，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臣妾方才正关心郡主，问她带着弟妹和孩子在京城生活可有什么难处。郡主真是坚强，只说一切都好，只愿潜心医术，安稳度日呢。”
她轻巧地将话题引回了宋知婳的“安稳度日”，并再次强调了宋知婳“孤身带着弟妹和孩子”的状况。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宋知婳，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安稳度日，甚好。不过，以郡主之才，只是潜心医术，未免有些可惜了。”
他语气平淡，却让宋知婳的心猛地一沉。
皇帝顿了顿，似乎思索了一下，继续说道：“太医院正缺这等精通实务、敢于任事的人才。郡主若有心，朕倒觉得，太医院正是郡主一展所长之地。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这是他第二次提出让宋知婳进入太医院，其中的意味已然不同。
第一次或许是试探性的提议，这第二次，则带上了更多的压迫和不容拒绝的意味。
宋知婳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屈膝跪下，声音清晰却坚定，再次回绝：“皇上隆恩，臣女再次叩谢！然臣女深知自身浅薄，实难胜任太医院之职。臣女心愿仅在民间行医，济世救人，抚养弟妹和孩子成人。宫中规矩森严，臣女野性难驯，恐终日惶恐，反而耽误医术精进，更辜负皇上信重。恳请皇上体谅臣女愚钝之志！”
她将头埋得更低，姿态放得极其谦卑，但拒绝的态度却毫不松动。
皇帝看着她伏地的身影，脸上并无愠怒之色，反而轻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听不出多少暖意：“罢了。人各有志，朕也不便强求。起来吧。”
他看似大度地挥了挥手，仿佛真的不再计较。
“谢皇上恩典。”宋知婳这才缓缓起身，垂首立在一旁，心却悬得更高。
皇帝越是表现得不在意，往往意味着他心中的疑虑越深。
皇帝不再看她，转而望向皇后，语气变得家常起来：“皇后，那海味宴，便去准备吧。朕今日有些饿了。”
“是，臣妾这就吩咐下去。”皇后连忙应声，示意身边的贴身宫女快去御膳房传话。
殿内的气氛似乎因这饮食之事而缓和了些许。
然而，就在宋知婳以为危机暂过，可以寻机告退之时，皇帝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目光又轻飘飘地落回她身上，语气像是闲话家常，问出的问题却句句如刀：
“说起来，宁安郡主。朕记得你原是宋爱卿……哦，前宋丞相之女。后来听闻你早早因故被逐出家门，并未卷入宋家之后的风波，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寻常事，“朕倒是有些好奇，你一介女子，当时年纪尚幼，被逐出家门后，是如何在这世道生存下来的？不仅活了下来，还学得了这一身超凡的医术？莫非是途中遇到了什么隐世的高人指点？”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直接触及宋知婳最核心的秘密——她的医术和生存能力来源。
宋知婳心跳如鼓，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斟酌着词语回道：“回皇上，臣女当年离家后，一路颠沛流离，确实吃了不少苦头。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曾偶遇一位游方郎中，见他治病救人，心向往之，便苦苦哀求，得蒙其收留一段时间，学了些粗浅的医理和辨识草药之法。后来郎中因年世已高而去，臣女便只能靠自己摸索，跌跌撞撞，勉强糊口。所谓超凡医术实不敢当，不过是尸瘟紧急，被逼无奈，将往日所学尽力施展而已，其中多有侥幸。”
皇帝听得若有所思，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不置可否。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更具体的事情，缓缓道：
“朕还听说，你后来似乎辗转到了曹县地界？在一个叫大河村的地方落脚？彼时那边似乎也不甚太平。”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曹县”、“大河村”这几个字一出，宋知婳的指尖瞬间冰凉。
更让她心惊肉跳的还在后面。
皇帝仿佛只是随口提及，目光却锐利如针，捕捉着她最细微的反应：“哦，对了，好像还去过附近的金河越岭山那一带？那边山势险峻，人烟稀少，听说……风景倒是别致。”
金河越岭山！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宋知婳脑海中炸响！皇上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连她逃难时具体经过哪些地方都了如指掌？这绝不仅仅是普通的情报收集！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浮现：当初在山里出现的那个身份神秘、行为诡异的李三，难道根本就不是什么寻宝客或者另一方势力，而是……皇上派去的人？！
皇上一直就知道金河越岭山里有前朝宝藏的传闻！他甚至可能一直暗中关注着那片区域！自己当初在山中的活动，是否早已落入了皇帝的眼中？李三的出现，是否是皇帝对宝藏的探寻，或者……也是对她的某种试探？
她垂下眼帘，避开皇帝探究的目光，声音努力保持平稳，甚至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后怕：“回皇上……确、确有此事。当年逃难至曹县，无处可去，确实曾在大河村短暂停留。后来……后来因故不得不离开，慌乱之中确实误入过金河越岭山一带。” 她承认了经历，却模糊了细节和目的。
“那时年少无知，只知那山深林密，野兽出没，路途极其难行，臣女与弟妹和孩子险些命丧其中，如今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实在不知风景有何别致之处……皇上圣明，竟连臣女当年仓皇逃窜的路径都知晓，臣女……臣女实在惶恐。”
皇帝看着她微微发白的脸色和那副心有余悸的模样，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他笑了笑，语气依旧平淡：“朕也是偶然听人提起一句罢了。看来郡主当年，确实经历了不少磨难。能走到今日，实属不易。”
他不再追问，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但宋知婳知道，这绝不是偶然。
皇帝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经过精心设计。
从太医院的邀请，到询问师承，再到点出金河越岭山……一步步，都在试探她的底线，敲打她的神经。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皇帝手指偶尔敲击桌面的轻微声响，每一声都敲在宋知婳的心上。
皇后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此刻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微妙，她笑着打圆场：“皇上，郡主，御膳房准备膳食还需些时辰，不如先用些点心？”
皇帝这才仿佛回过神来，淡淡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