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缺乏组织力的四十万流民，就在钱飞一筹莫展的时候，意料之外的“组织力”出现了。
北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烟尘滚滚，那滚滚的烟尘比起庞大的流民群体来，只是一小团，然而喧闹的冲击力甚为醒目。
钱飞飞过去一看，发现是土匪。
旗杆上撑着被单作旗子，大多数人都有马匹，但只有少数人有马鞍。
他们狂笑着策马冲撞毫无抵抗之力的流民，像是割草一样挥刀砍杀。
“快跑啊，快跑啊。留在这里吃刀子吗？”
“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哪里有女人，我要好看的女人。”
钱飞正是心情烦闷，想要发泄一下，只好算这些土匪倒霉，撞见了他。
此时的钱飞仍然是冶纯境界初期，相当虚弱，不仅同境界的道友一个都打不过，即便对付合元境界的也勉强。不过这些土匪全是凡人，钱飞飞下去一脚踹死一个，一拳打死一个，轻松连杀十几人。
剩余的土匪还有些惊慌落马的，被马匹踩死。
其余的都叫着：“不好，妖人。有妖人在这里！”掉头忙不迭地逃跑了，留下烟尘滚滚。
钱飞的心情仍然不好，虽然觉得逃跑的人也该处死，但一时没有心情追上去。
就像给这些灾民发几百斤粮食无济于事以上，追杀几百个土匪又有何用呢？
不料这些土匪刚刚跑远，从西边又有烟尘出现，更多的土匪冲了过来，马蹄声隆隆，竟有三四千人之多。
他们手持着五花八门的兵器，不成队伍。
头领们穿着乱七八糟的华丽衣服。最前面的那个胡子壮汉穿着一件熊皮大衣，虽然热得满头油汗，但就图一个体面，也不肯脱掉。
流民们哭喊着，而土匪们狞笑着。
他们闯进流民的队伍，像是刀子插进老实耕牛的身体，鲜血飞溅。
钱飞简直觉得奇怪了：这些灾民身上能有多少值钱的东西，值得你们如此兴师动众？
不过他没有心情去理解土匪们的内心，只管飞上前去，打算一人杀退三四千人。反正这也并不难。
杀了十几人之后，土匪们之中有逃跑的，有跪地求饶的。
还有人乱嚷：“神仙老爷救我、救我啊……”
钱飞冷笑说：“有神仙救你？让他来。”
居然真有修仙之人从土匪的后队飞了过来。
那是两个冶纯境界的人带队，另外还有三四个合元境界的跟班。
为首两个冶纯境界的人，一个是身穿精干的武行短打，手持一把透明的板斧，另一个是身穿白色锦衣，腰间悬剑，文雅地拿着一柄折扇。
这么看来，对方的武力值在表面上是超过自己了。
钱飞冷眼看着他们飞近，想看看他们怎么作死。
适当的时候，就可以请常别离出来收拾他们。
不料，为首的两个冶纯境界的修仙之人对着钱飞很友善地行礼。
手持板斧的粗鲁人收起板斧到袖子里，低头说：“黑石山宋三福，见过钱真人。”
腰间悬剑的风雅人把双手笼在袖子里：“灰白府西门律，见过钱真人。”
钱飞：“……”
唉，这世上的事麻烦就麻烦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钱飞跟黑石山、灰白府都是有交情的，甚至这个叫宋三福的山主他还认识，早在钱飞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就是山主了。
认定邪派为“恶”，当场击杀，这固然容易，但这世上持续存在几千年的正道宗门都奈何不得这几个邪派，钱飞作为穿越者也意识到这事并非“诛灭邪恶”就可以解决的。
钱飞板着脸说：“你们不好好地修仙，跑到这里来做什么？照顾这些土匪，给他们做老妈子吗？”
宋三福赔笑说：“钱真人，我们不能光顾着自己修仙，也是需要为宗门做事的。现在世道乱了，我们当然要下来观察有没有根骨好、心性狠的后生，招募他们入伙。”
灰白府的西门律也微笑说：“我宗门也总会需要新的家奴。”
灰白府是隐学宗门，极端讲究血统优劣，只有道君生的孩子能当道君，凡人加入他们宗门，再怎么修行也只能做家奴。即便如此，他们也得补充家奴。
钱飞指着下面的人群，厉声说：“那这些土匪又是在做什么？这些可怜人身上没有什么东西可抢的，难道土匪想要吃人肉吗？”
宋三福憨厚地笑说：“钱真人你说哪里的话，眼下还没有到那一步。”
他可没说今后会不会到那一步。
西门律用扇子遮住半张脸，笑说：“钱真人有所不知，别看这些流民当中个个都是丑样子，但其中自有一些天生丽质的妙龄女子，只要懂得识珠，把她们找出来洗洗干净……”
看到钱飞脸色不豫，他没有说下去。
倒是宋三福别看是个粗人出身，说出来的话却让钱飞觉得值得一听：“那些孩儿们的想法是，把这些流民驱赶去附近的濠川县，一起打县城。”
钱飞说：“拉壮丁么？你们直接冲进来杀人，也不像是拉壮丁的样子。”
宋三福像是一个技术人员解释技术问题那样，双手比划着，说：
“像官府那样拉壮丁，太慢。
“现在他们直接像是赶羊一样把人往县城那边赶，一百里路，老弱必然掉队，能活着赶到的十万人就都是青壮了。
“到时候也不用发武器粮食给他们，只需要继续驱赶他们运土填壕沟。
“告诉他们打开县城就能吃酒肉、拿金银，他们不知不觉也就是入伙了。
“乱世就该是这样的。”
钱飞沉着脸说：“你们看到乱世，很开心啊。”
宋三福摆摆手：“也罢，钱真人你是好人，见不得这些。我们今天就给你个面子，让孩儿们退下。这世道越来越乱，不仅这里，到处都有乱子。我们随意寻个别处也就行了。”
西门律则收起扇子，正色说：“我们这是顺势而为，道法自然，无为而无不为。钱真人你若是想要强行人意、遁天倍情，只怕未必管得过来。”
钱飞一时陷入了沉思。
邪派果然是有点门道的。
世道乱了，苦难纷争四起，正是邪派应时而生长的时候。
假设现在这些流民之中，钱飞不来管，也没有土匪来欺侮利用他们，这些流民就会永远保持现在这样麻木野兽的状态，直到全部饿死为止吗？
人类的命运就会这样终结吗？
从治乱循环来看，不是这样的。
流民之中相互争抢，其中的弱者会消亡，强者会争抢到格外多的资源，形成团体，从无到有地形成新的土匪团伙。
那些土匪团伙有的消亡，有的越滚越大，直到真正的豪杰在团伙中建立秩序，赏罚分明，竖起替天行道的大旗，最终建立新的王朝。到时候人口大幅减少，土地资源显得很丰富，乱世由此结束。
邪派在这个过程中发现豪杰，启发他们，邪派自身也获得滋养壮大，这就是邪派的“道”，而且居然似乎是更适合乱世的“道”。
人类在极度缺乏组织力的时候，会自发地涌现出组织力来。
只不过是以血泪斑斑、不堪回首的形式。
下面的土匪们看钱飞好像被说服了，又骑上马继续冲撞，在越来越昏暗的夕阳下，继续肆意恐吓、驱赶同类。
哭喊声再次四处响起。
钱飞没有出声阻止，因为他在想：我难道只能图个“眼不见心静”了吗？
突然，飞在天上的钱飞等人同时变了脸色。
一股强大的威压袭来，层层叠叠，是真人。
是很多个真人。
他们眼前一花，就有三个黑衣的陌生真人，各自按住了钱飞、宋三福、西门律的肩膀。
也没有更多的举动，就只是那么按着肩膀。
而更多的真人出现在了昏暗的天空中，六个、八个、不，应该是十到十二个，都穿着式样一致的黑衣服。
十二个真人！
现在究竟什么势力还有这么多的修仙之人？
一阵绵长的吟唱铺散开来，混乱得简直不像人声，像低空之中滚滚的雷霆。
“不要动，不要动，趴下，不要动。动一下，就死。趴下，现在趴下。”
更远处有人举着一杆旗子朝这里进发，有一盏惨白明亮的灯照亮那旗子，那是一面黑旗，上面写着一个血红的“死”字。
钱飞以询问的视线望向宋三福。
宋三福也不知道来者是什么路数，慌张地摇摇头。两人又一起望向西门律。
西门律是三人之中脸色最白的一个，虽然本来就很白，现在更是白得半点血色都没有。
灰白府应该是对于各种奇奇怪怪的古代异象最为了解的。这次西门律没有辜负他宗门的名声。
他喃喃地说：“是水星谷。”
钱飞顿时睁大眼睛，扭头再次望向十二个真人与“死”字大旗。
传言中天下地位最高的邪派，水星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