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月眸一凝，剑指顷刻变化，手诀做花。
口中迅速念了一句咒语。
金光符文顷刻乍现，一下挡住了百爷爷的手，同时低喝出声。
“走！”
萧锦辰和萧瑾瑜二话不说，立时按向指尖已经模糊的红色小鱼！
“砰！”
百爷爷的手破开符文，穿刺而来！
五指成爪，却抓了个空！
红色的小鱼残影在暗处轻轻一甩尾，如烟消散。
两个原本坐在那儿的身影也悄然离去。
破裂的金光符文散开。
百爷爷身形露出，符光后佝偻的身形渐渐挺拔，须发皆墨，符光之后，竟走出了一个年轻的男子！
莲花灯在他身侧，映出的眉眼阴柔中带了几分森厉。
他低下头，看向树桩边掉落在地还打着哈欠的小小烛龙。
烛龙睁着泪乎乎的眼，与他对视了片刻后，忽而嫌弃歪头，“好丑。”
“哈哈哈哈！”
百爷爷大笑，转过脸，看向谢安安的目光却有些不善，“小友，龙气都准备好了，这是逼着我现行？”
说话间，他的脸又变成了一个憨厚中年男子，不过眨眼，又成了个貌美妖娆的少妇。
依旧是那一身破旧的衣衫，与那张脸当真格格不入。
烛龙忽然爬起来，跑到谢安安腿边，牵住了她的袖角。
谢安安散开剑指，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摸了摸烛龙的脑袋，道：“晚辈失礼，龙气之体本只是为防点灯时需用，并无冒犯之意，还请百爷爷从轻发落。”
龙气对于妖鬼的诱惑堪比神仙肉，饶是百爷爷这般的修炼之力，也破了定力。
百爷爷尖锐的女声冷哼，转过身来，又变成了方才那阴柔年轻男子的模样，一挥袖子，道：“你乃城隍庇佑之人，我一六道之外的妖物，如何敢发落？”
阴阳怪气的语调，与文大爷倒是有几分相似。
谢安安将烛龙牵出来，道：“百爷爷，莲灯在红尘沉浮多年沾染污秽，方才龙气洗涤其尘埃，也助您恢复了些许妖力，不是吗？”
——不然，这位百鬼之主不会方才顷刻间控制不住百身变化。那是妖力骤然恢复后的控制不住。
百爷爷一僵，暗道，这小丫头，一如既往地眼利！
回头瞪她。
百鬼之主的怒意寻常并不能轻易承受。
可谢安安却毫无所惧，淡淡一笑，再次说道：“是非因果皆是缘，因着莲灯与百爷爷结缘，也是晚辈的福分。不知百爷爷是否愿意再赐一份福气给晚辈？”
百爷爷斜睨着她。
就见她将烛龙往前轻轻一带，弯唇道：“百爷爷，这位大人受叵测之人供奉，聚灵于天地，可这四方却无他的容身之处。您福泽深厚，不知是否愿意让他在身侧伴随，也能受个百鬼之处的灵力庇佑？”
烛龙眨巴眨巴眼睛，抬头又对上百爷爷森恻恻的眼，顿时小脸一皱，要往谢安安怀里钻，却被谢安安按着没能动。
百爷爷瞥了他一眼，又看谢安安，半晌，意味深长地说道：“果然，这人啊，不管怎么变壳子，里头的那副肚肠，还是一样黑得流油。”
——嗯？
烛龙不解地仰头看身后。
谢安安一笑，按了按他的肩膀，将他推到百爷爷跟前，道：“百爷爷，这位大人，就托付给您了。”
烛龙一见她要松手，转身就抓住了她的手指。
黑洞洞的眼睛分明无光，却漫出了不舍的依恋。
短短时日相处，不想他对自己竟然生出了这样的七情之心。
谢安安微微一笑，蹲下来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能映出她此时妖诡的模样。
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白嫩嫩的脸颊，温声道：“大人，百鬼之处是您如今能待的最好去处。红尘繁杂，欲壑难填，再停留下去会伤了您的神体。”
百爷爷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个如今凡俗之身的少女，那副温和柔软的模样，是从前那个叱咤三界的恣意之人从不会有的神情。
他眯了眯眼。
烛龙还是不愿松开谢安安的手。
谢安安想了想，从腰间拽下一个荷包，递给他，轻声道：“大人，这是我做的符。”
却并未说是什么。
烛龙接过想打开，却被谢安安按住，她笑着看他，“待您去到百鬼之处，再打开。”
烛龙鼓了鼓腮帮子，似乎明白谢安安是真的不要留自己了。
捏了捏手里的荷包，嫩声道：“那你要常来看我。”
“嗯。”谢安安一笑，看向百爷爷。
百爷爷招了下手。
一只顶着黑铁锅只见身子不见脑袋的壮汉慢吞吞地从暗影里走出来，朝百爷爷与谢安安行了一礼后，伸手去抱烛龙。
烛龙不高兴地鼓了腮帮子，又看了眼谢安安，这才一蹦，落在了妖怪的大锅脑袋上，被他托着，那纯白的道服，就这么慢慢地浸入黑暗之中，朝那繁灯汇聚的方向去了。
谢安安收回目光，转过身，朝百爷爷躬身行礼，“多谢百爷爷。”
百爷爷哼了一声。
以烛龙半神的身份，若在人间必定受尽追捧。可人间虽好，却迷眼乱心，这小烛龙又是受咒力所生，若继续被污秽沾染，必然会成妖邪，唯有在清静之处，才能修出己道，况且……
他抚了下腰间挂着的摇铃，他丢失莲灯这些年，妖力大损，道身将陨，这百鬼队伍，确实需要一个新的统帅了。
他才不信这小丫头是机缘巧合将这烛龙送到他这儿。
睨了眼谢安安——到底从哪儿听到风声了？
想到她方才看向小烛龙的眼神，沉吟片刻后，道：“谢就不必了，小友如今行走道门，自是知晓因果必然的道理。”
谢安安银月眸一闪，抬脸看过来。
那双瞳眸在暗夜下犹如清露，能绽出世间万般色。
百爷爷顿了顿，又道：“你今日虽是受托而来，却也坏了我的百鬼路。”
谢安安眨了下眼，似是明白了什么，缓缓一笑，颔首，“是。”
百爷爷转过身，阴森邪气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异样的情绪。
“那你就去替我办件事儿吧。”
谢安安并未意外，依旧轻婉含笑的模样，点头，“请百爷爷吩咐。”
“嗯。”
没有看到小丫头半分倨傲或者自得的神色，百爷爷的神情自然了些。
拿过腰间的无芯摇铃，举在眼前，道：“我有一段尘缘未了。”
摇铃晃了晃。
“叮——”
空灵的铃声在绽开夜水的轻涟。
萤火自夜露里轻轻浮起。
韶华的流光，莹莹然地飞往一代百鬼之主早已忘记却又从未曾丢去的那段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