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言的目光像鹰隼般扫过脏污的地面，落在角落一堆散发着金属废料特有腥气的不锈钢废料桶旁。
杜言面无表情地径直走了过去，在那堆杂乱堆积、沾满油污的晶圆废片前弯下了腰。
车间主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只见杜言伸出手，丝毫不在意那些污秽，从废料堆的缝隙里捻起一片边缘参差不齐的晶圆废片。
灰白色的晶圆切片边缘毛糙，切割面像是被劣质砂纸暴力打磨过。
杜言的指尖在那粗糙的切割面上用力抹过，指腹传来令人不快的磨砂感，一些细微的晶屑甚至刮得皮肤生疼。
他盯着那片废片看了两秒，眉头都没皱一下。
突然，毫无征兆地，他猛地抬腿，穿着硬底工装靴的脚狠狠踹向废料堆旁墙角里半靠在墙上的一个机箱。
“哐啷！！！”一声刺耳欲裂的金属爆裂声在空旷的车间里炸响！
那机箱外壳本身质量就极其低劣，被势大力沉的一脚猛地踹中侧面，本就单薄的铁皮瞬间扭曲爆开一道狰狞的大口子！
霉斑斑驳的、沾满了灰尘的破烂绿色电路板暴露出来，更刺眼的是，在电路板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个熟悉的金属铭牌标志——尽管已经被刮花大半，像条丑陋腐烂、只剩下半截的蚯蚓——三星的LoGo，依旧顽强地、突兀地杵在那里。
“呵！”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嘲笑从杜言鼻腔里哼出，在寂静无声只回荡着机器嗡鸣的车间里格外刺耳：“这就是所谓的‘自主研制’？
把二手尼康设备上的原厂铭牌刮掉，贴个塑料壳‘自研’标牌，就敢往市里打报告骗补贴？”
杜言的质问像冰锥，直刺车间主任的心窝。
他嘲讽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剐过对方瞬间惨白的脸，“胆子够肥！”杨胜男此时已经快步凑近，看到那爆开的机箱内部和那个几乎被刮平的标志，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她目光急扫过那块破烂电路板，压低嗓子，急促地对杜言说：“杜总！你看这儿！
散热涂层的喷涂明显不均匀，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至少有三处大的漏喷！
铜箔都直接裸露氧化了！
这跟上次他们提交给我们采购审核那份所谓的‘符合国际标准’的检测报告……里面的水分，怕是能养三缸金鱼了！”
她的声音带着技术人员特有的敏锐愤怒。
车间主任额头上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黄豆大的汗珠顺着太阳穴往下滚落，砸在油腻的领口上。
他嘴唇哆嗦着想辩解点什么：
“杜总，不是……那个设备不是……”
他感觉舌头发僵，所有的解释在如此赤裸裸的铁证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杜言却连听的兴趣都没有。
他捏着那片毛糙的晶圆废片，抬腿走向车间深处那一排巨大的矩形酸洗槽。
槽里本该透明或淡黄的酸洗液，此刻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浑浊深黄色，液体表面漂浮着一层油腻的彩色泡沫，散发出强烈的刺激性气味，那是硝酸混合着其它化学成分被反复使用、杂质堆积后的腐烂气味。
杜言径直走到其中一个酸洗槽边，无视车间主任惊恐的目光。
他没有丝毫犹豫，伸出两根手指，不是沾酸液，而是直接向槽内壁那厚厚的、泛着铁锈和油污、沉淀着各种化学残渣的沉积污垢抹去。
指尖划过之处，瞬间沾满了厚厚一层粘稠、滑腻、颜色黑黄的污垢。
那污垢油腻滑手，指腹上传来的冰冷黏腻感和散发出的浓郁恶臭让杨胜男又一次捂住了嘴，强忍着干呕的冲动。
杜言举起沾满污垢的手指，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但那平静背后蕴含的寒意却让车间主任如坠冰窟：“市环保局……知道你们厂这些年，都是怎么处理这些费酸的吗？
直接打开墙角那个暗槽阀门，排进地下渗坑，或者更‘省事’地直接接进城市雨水下水道？”
他冰冷的目光落在车间主任脸上，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瞳孔骤然收缩，脸部肌肉因极度恐惧而僵硬的瞬间。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带着倒刺的锋利尖刀，精准无比地捅进了车间主任最害怕的腰眼！
他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差点直接跪倒在地，嘴唇彻底失去了血色，身体筛糠似地抖起来，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就在这死寂、压抑、充满绝望的当口——“叮铃铃！叮铃铃！！”尖锐刺耳的手机铃声如同救命惊雷般在车间里骤然炸响！
声音来源是田振华的口袋。
这铃声来得如此突兀又猛烈，打破了凝固的恐惧。
田振华一个激灵，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手机还没贴到耳朵上，魏伟财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粗重的喘息和电流杂音就炸了出来，声音里透着一股被彻底抽掉脊梁骨的虚弱与急切：“田……田博士！签！三百万……三百万就卖！现在签！你们……你们下午能派人带钱过来办手续不？
再晚……再晚我怕那帮要债的能把厂子拆喽！”
背景音里是清晰无比的“哐当——哗啦！”玻璃碎裂声夹杂着粗野的叫骂，显然厂区正经历着暴力哄抢。
“听见了吧？杜总……”田振华捂住手机收音口，声音压得极低，目光转向还捏着酸洗槽壁上厚厚污垢的杜言，指间那粘稠发黄、散发着刺鼻腥气的秽物正往下滴答。
他额头上青筋都绷紧了，“魏伟财被要债的逼疯了！三百万！他认栽了！”
杜言没回头，指尖用力碾了碾那污垢，粘腻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渗进来。
他视线穿透车间布满油渍的窗户，落在外面那锈迹斑斑、渗出不明水渍的输水管上。
上辈子清晰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年底，就是这家厂，因为偷排强酸废液彻底污染了下游水源，被环保局联合公安直接查封，厂区一片狼藉。
但就在那个查封的混乱仓库里，有人翻出了厚厚几大本用牛皮纸装订的手写笔记本……那东西，最后被当成废纸扔进了炼胶炉。
就是这东西！
“告诉他，支票下午三点到。”
杜言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盖过了车间里老旧设备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