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蒸汽像一团化不开的怨气，糊在眼镜片上，把瓷砖墙都晕成了一片模糊的白。
我捏着漏勺在沸水里捞那几片残破的饺子皮，它们像被炮弹炸开的降落伞，软塌塌地裹着馅漂着，活脱脱一群战败的逃兵。
“看，”我举着漏勺冲客厅喊，声音里带着点捉奸在床的得意，“这皮薄得跟纸似的，不散才怪！上回买对门那家的，煮十分钟都挺得笔直，跟阅兵似的。”
妻子在茶几上翻报纸，头都没抬：“水开了才下的？”
“那当然，”我撇撇嘴，用筷子戳了戳锅里的“残兵败将”，“总不能凉水下锅吧？我又不是第一次煮饺子。”
“火调小了吗？”她翻过一页报纸，哗啦啦的响。
“……”我没吭声，默默把燃气灶的火苗拧小了点。
刚才光顾着盯着水冒泡，那火苗蹿得跟小火箭似的，锅底都快烧红了。
但这绝对不是关键！我盯着锅里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打得飞快。
上回买那家的皮，我也是这么煮的，火比这还旺呢，人家照样圆滚滚的，哪像这批，跟没骨气的汉奸似的，一煮就投降。
“肯定是她和面的时候偷工减料了，”我舀了勺水往锅里浇，滋滋的水汽扑在脸上，“你看这皮，捏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软趴趴的，一点劲儿都没有。正经的饺子皮，得有嚼头，得能扛住煮，这才叫皮！”
妻子终于放下报纸，走过来倚在门框上：“上周是谁把速冻饺子直接扔沸水里，结果皮全粘锅底了？”
“那是速冻的！”我立刻反驳，声音都拔高了八度，“速冻的皮本来就脆，能跟新鲜的比吗？再说那次是锅没刷干净，有油星子！”
她挑了挑眉，没说话，转身去拿碗筷。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更不服气了! 怎么就不信呢？这明明就是皮的问题！
就像有的人天生不经折腾，碰一下就散架，有的人跟铁打的似的，怎么造都没事。
这饺子皮也一样，质量不行，赖煮的人手艺差，这叫不讲理。
我又往锅里浇了勺水，看着那些勉强还算完整的饺子在水里打转转。
有几个实在破得太厉害，馅都露出来了，混在汤里，像掉了魂的幽灵。
我夹起一个破得最惨的，皮烂得只剩一半，馅倒是挺实在，韭菜鸡蛋的，绿莹莹的挺好看。
“你尝尝这个，”我把破饺子夹到盘子里，端给刚坐下的妻子，“馅还行，就是皮不争气。下回绝对不买她家的了，坑人！”
妻子咬了一口，慢悠悠地说：“嗯，是挺鲜的。不过你刚才是不是没等水开透就下了？我听见你开冰箱的声音，接着就听见扑通扑通扔锅里了。”
“那时候水已经冒泡了！”我急得差点拍桌子，“小气泡，细水长流那种，专业术语叫‘虾眼水’，正好下饺子！书上都这么写的！”
“哦，”她点点头，夹起盘子里的饺子，“那书上有没有写，下完饺子要轻轻推几下，别让它们粘锅底？”
我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刚才光顾着跟水较劲，好像……是没推。
那些饺子刚下锅的时候挤成一团，跟抢座位似的，说不定那会儿就已经破皮了。
但这也不能全怪我！我瞪着盘子里的饺子，心里的小人儿梗着脖子喊。
要是皮够结实，就算挤一挤又怎么了？就像公交车上再挤，也没见谁的衣服被挤破吧？质量差就是质量差，找那么多借口干嘛。
“反正下次不买她家的了，”我扒拉着碗里的饺子，没好气地说，“花钱买气受，还得听人说三道四。”
妻子笑了笑，夹了个饺子放我碗里：“明天我去买，顺便跟她学学怎么和面。”
“学她？”我差点被饺子馅呛着，“学她怎么和出一煮就破的皮？”
“学她怎么让你这种煮饺子跟打仗似的人，也能吃上几个完整的。”她喝了口饺子汤，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说不定问题不在皮上，在你那股子非要跟饺子较劲的劲儿上。”
我没说话，默默咬了口饺子，别说，这破了皮的饺子，馅倒是挺香。
但我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煮的问题，绝对不会!
这一定是饺子皮的错，肯定是!!!
我在心里把卖饺子皮的老板娘数落了八百遍，又夹起一个破皮的饺子，狠狠咬了一大口。
嗯，破皮的饺子，就是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