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
那栋庞大的建筑卧伏于残垣碎瓦之间，半透明圆顶如一颗巨大的水晶卵球，覆盖广阔的空间，其外围的表面由无数折射光面的正多面体镶合而成，晦暗的阳光在穹顶堆积成奇异的色彩。
即便难逃死寂，但那副摄人心魄的超现实造型仍传递出彼时文明顶端造物的辉煌与伟岸，这也是陈雅琳一眼便相中它的理由。
真正走入其中后，才发觉这里远比想象更宽广，也更残败。
支撑内部的框架已经严重扭曲形变，碎裂的镜片铺陈地面，穹顶破损的巨大空洞漏下褪色的阳光，内部的设施一片混乱，几乎完全看不出原本是作何用途，银白色步道的破碎处堆积了泥土，旺盛的浅绿色杂草从中长出，当有微风从破碎的外壳呼啸穿越圆厅时，植被便荡漾起波纹。
“好了，这样就没问题了。”
陈雅琳让风易在一处看起来比较稳固的地方坐下，用双氧水清洗了伤口后，又取出绷带仔细地替她包扎好。然后她取出两条干净的毛巾，用矿泉水打湿，擦拭着自己满是污泥的脸颊，也递给了风易一条。
“谢……谢谢。”
风易接过毛巾小声地道谢，然后就垂下头，看上去精神很是萎靡。
不只是她，陈雅琳也是一样，毕竟试炼才刚开始就面临这种摸不到头脑的情况。实际上，刚从地下出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仍然在Evolution空间，就如所见一般，这是个充斥毁灭与绝望的世界。
只是冷静下来细看，才发现仍存在些区别，首先比起空间那完全凝滞的死亡氛围，这个世界还算好，起码刚才看到还有许多植物与生物存在；其次，从这个世界的建筑物外观判断，那种超前的设计显然完全不属于陈雅琳的时代，由此判断，这里是比起现实世界更远的未来，而且……似乎已经被遗弃，荒废了许久。
陈雅琳尝试性望向风易，这个暂时与自己同行的女孩，她仿佛还沉浸在被袭击的余韵当中，面色很差。
陈雅琳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快和柔和一些，开口问道：“身体怎么样，还有哪里痛吗？”
“不，没……已、已经没问题了……”风易眼神闪躲着，黑色发辫的掩藏下细若蚊呐的声音轻轻淌出。
“是吗，可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陈雅琳轻轻笑了笑，“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可不要逞强哦，尽管告诉我就好。”
“嗯……”风易抿起嘴唇，游移不定的目光不时偷瞄向陈雅琳，好久过后才像下定了决心一样开口。
“请问……是怎么回事呢……？”
细微的声音几乎与穿过空框架的风声融在一起。
“嗯？什么？”陈雅琳稍稍睁大了眼睛。
“就是……刚才的事……还有这里的一切……”
陈雅琳微微一滞，一个想法从脑海中转瞬划过，嘴角不由浮现苦笑。
“我原本……还打算问你呢。”她颇为无奈地说道。
风易困惑地望向她。
“抱歉，之前我该确认一下的……风易，其实你是……试炼者吧？”
风易稍显诧异，然后微微点头。
其实，一开始陈雅琳还以为风易是这个世界原本的人类，到现在才发现完全是自己的误会。
“那个……”风易双手扶在膝上，怯怯不安地望向陈雅琳。
“嗯……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呢。”
毕竟从试炼一开始，就被传送到乌漆嘛黑的地下，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的时候，偶然听到有尖叫声，这才有了不久前的相遇。要是对于现状的把握，陈雅琳估计自己了解的并不会比风易更多。
本来还想着从她那里打听些消息的，结果又回到了原点，陈雅琳不经意间叹了口气。
只是心中仍然存在一个疑惑无法解决。
于是陈雅琳又向风易问道：“我有个问题，为什么你在遭遇袭击的时候不变身呢？既然是试炼者，应该有假面骑士的变身器吧？”
“唔……”风易轻轻咬住下嘴唇，扬起清澈透亮的眼瞳，“被收走了……被系统……收走了……”
“诶？”
大脑宕机了片刻，陈雅琳飞速思考着这女孩是什么情况，结合她一系列古怪的行为来看，答案似乎已经很清晰了。
原来是这样啊。
“风易，你刚刚通过第一场试炼吗？”
在陈雅琳提到“试炼”的字眼时，风易的身体忽然大幅颤抖起来，她的呼吸随即变得急促而错乱，圆瞪的眼中被无法摆脱的秽色占据，她拼命捂住嘴，抽噎一般的低响从指缝中流出。
“啊啊，对不起，又害你想起来了。”
虽然嘴上道着歉，内心中的陈雅琳却相隔甚远地裁视对方崩溃的情绪，一边做其他念想。
居然连刚刚进入空间的新人都拉入试炼了，原来试炼信息上显示的“四至七期所有试炼者
”严谨到了这种地步，虽然一开始就明白Evolution系统的冷血与残忍，只是之前还没遇到过像这般规模庞大的试炼。
将第四期与第七期的试炼者放在一起，而且还是全员，这样一来试炼的难度肯定远超想象的极限，光是想到这一点就够头痛的了。
在这种情况下，像这种几乎毫无自保能力的纯新人，恐怕就只是试炼的牺牲品吧，先不论敌人，光是试炼者之间的矛盾，就足够让无数人失去生命了。可以预料到，这场试炼中存活的试炼者数量一定会大幅削减。
啊啊，真的是好麻烦，光是自己就快自顾不暇了。
陈雅琳俯视着痛苦到弓起身体的风易，和这样的她一起行动，应该只会增加自己的负担吧，要不要抛下她呢，自己一个人，兴许会更方便些。
风易还在低声啜泣，清丽的面容挂上了凌乱的泪痕，她用手背推起眼睛，揉着湿红的双眼。
陈雅琳忽然很想向她伸出手，面带微笑地告诉她：“欢迎来到Evolution空间，永无止境的地狱，永远在杀戮与被杀戮的漩涡中流转，今后你的生命会在试炼中无意义地消逝，再也回不到现实世界，见不到亲人了。”
毫无疑问，这就是事实啊，与其怀抱虚假的希望任由其破灭，还不如尽早看清现实，干脆还更轻松一些。
只是，略一恍神，陈雅琳已经轻轻将风易拥入了怀中。
“辛苦了。”轻轻扬起又落下的指尖拍打着风易的后背，陈雅琳在她耳旁呢喃，“没关系，已经过去了。”
到底……在干什么啊……
胸前的衣服缓缓被泪水浸湿，感受着怀里传来的微微轻颤，陈雅琳的眼前也被泪光晕散开来，她连忙甩了甩头，把隐隐滋生的怯懦抛开。
自己已经从那时活下来了，接下来，更是要为了实现与他的誓言，坚定地前行下去才对啊。
不可以无意义地感伤，应该坚强，更坚强才行！
只是……指尖捋过柔顺的黑发，陈雅琳的目光飘向远方……稍微想起了以前的事。
自己曾经……好像也是一样无助呢。
良久，风易的情绪渐渐平静。陈雅琳放开了她，温柔地笑了笑。
风易有些不好意思地挪远了些身体，躲闪着雅琳毫不避讳的目光。
“对、对不起，我……我、我太……”
“没关系啦，谁都有这样的时候。”
听到陈雅琳的回答，风易像是松了口气，她揪住胸前的衣襟，垂眉思索了片刻，终于开口了：“请问……为什么要救我？”
语毕，她直勾勾地正视陈雅琳的双眼，闪烁的眼瞳祈盼着答复。
“没什么理由啊。”陈雅琳略一摆头，“硬要说的话，我们都是一起面对试炼的试炼者，是同伴哦。”
说出这话时，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温暖、亲切，会小心翼翼触碰对方柔软的心绪，不经意间带去庆幸与欣喜，在危机来临时又稳重而坚韧。
只是想起他，内心杂噪的声响就会宁静下来，感到些许的激励。
“所以，接下来的试炼，我们也一起面对吧。”陈雅琳露出了明媚、灿烂、不含一丝阴霾的笑颜。
听到陈雅琳的回答后，仿佛升温般，对面的少女白皙的面颊轻盈地浮上一抹绯色，逐渐晕染、扩散，直至整张脸仿佛快要冒出蒸汽。
“咦，脸好红的，你没事吧？”陈雅琳好奇地问道。
“呀啊！没？？没、没没没没！没问题！！”像是课上开小差被老师逮到的学生一般，风易惊呼出来，随即连忙把红得冒烟的脸颊侧到一边，两只手局促地抚弄侧边垂下的麻花辫。
“呵呵，我是你的前辈哟！重新介绍下，我是陈雅琳，今年23岁，是第六期的试炼者。”
“我是……风易。”边说着，少女偷偷瞄向陈雅琳，“今年18岁，不久前才成为试炼者……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那么，应该是第七期试炼者吧。按道理来说，第七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大概她是最后一批，也许在这场试炼之后，就是第八期了。
“话说，关于空间和试炼，还有试炼者的事，Evolution系统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风易点了点头，“我、我刚刚通过试炼后……马上就到了这里。”
真过分啊！Evolution系统最近好像越来越懒了，居然什么都不教给新人。
“没办法，就让我这个前辈来告诉你吧！”陈雅琳拍了拍胸脯，发出踏实的响声。
“好、好的……前辈……”
“唔嗯……感觉有些生分呢，你可以直接叫我雅琳哟。”
“啊、啊啊啊……真、真的……可以吗？”
“没关系的。”
“我知道了……雅、雅琳……”风易羞红了脸，勉强叫出了陈雅琳的名字。
“嗯！”陈雅琳轻快地应声，她注意到风易又羞涩地抚摸起麻花辫。
于是，陈雅琳细细地告诉了风易一些对于试炼者来说的常识，风易懵懂地听着，从她困惑的表情来看，似乎并没有完全理解，但她仍仔细聆听着。
讲到Evolution印记时，陈雅琳蹲下身，立起自己的手掌，与风易的手掌贴合在一起。
“试着从心中感受我，不管是名字、相貌、声音、气味还是什么，只要默默念想就好，这样印记就能够连接了。”
感受到和风易印记连同，陈雅琳试着发了个表情过去。
(*′?`)~
“啊！”风易不由发出惊叫，手指紧张地绞在了一起。
片刻，从心间的印记中收到了回应。
望向风易的时候，她已经悄悄埋下了头。不过在那一瞬间，陈雅琳隐约注意到了，少女匆忙藏匿起的唇边一抹纯洁的微笑。
两人终于放下心防，释然地笑了出来。
……
……
……
不久之后，经过充分的休息，陈雅琳起身，“好了，我们该出发了。”
“出发……可是……我们要去哪里呢？”
“现在试炼的情况还很不明朗，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试炼呢。”陈雅琳回忆起开始之前，关于这场试炼的信息，“虽说是几乎全员出动的试炼，但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连任务目标都没告诉我们，真是猜不透系统有什么打算。总之呢，我打算先尽可能收集情报，关于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以及人类都去了哪里。”
如果中途遇到了其他试炼者，也可以考虑是否要结伴而行，不过……要先确认对方是否值得信任。
毕竟，试炼者的规则就是不能太轻信他人。
陈雅琳透过穹顶的空洞向外看去，东方明珠塔的半截残骸仍像是恶魔的尖角一般指向天空。既然这里能够看到，说明应该是在浦东附近吧？
“要是能找到一份地图就好了，而且要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总之找找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吧。”
“那个……要光明正大地从街上走过去吗？如果再遇到那些东西……”风易面露担忧。
“虽说如此，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总之我们小心一点吧。”
两人离开建筑，来到了街上。不管再看几次，都让人觉得眼前的景象不真实，与印象中的上海完全不同，仿佛工业尘埃与化学霾层交融盘踞的天穹之下是坍塌、崩毁的楼宇建筑，街道之上覆盖着一层灰色的土壤，如粉末般干且轻，不断被风扬起又落下。
植物在失去了人类的约束后，开始肆意生长，它们攀附在一切可供生长的物质上，路面的破碎处，高墙的夹缝，断壁的截面都变成了植物的温床。
除了偶尔的风声，只剩下两人接连响起的脚步声，两个单薄的身影淹没在灰白的薄雾中，犹如孤海上的一叶飘舟。
“真……真安静……”风易忍不住小声说道。
陈雅琳没有回复她，而是谨慎地注视周边，保持警惕的同时搜寻可用的情报。
除去建筑样式之外，街边还有一些令人不得不在意的东西——是某种残骸，机械的身躯在岁月的流逝下外壳逐渐剥蚀，只剩电线与钢骨，半埋在灰尘之下。
脚下的地面似是灰色的玻璃制，没有通电，能够看到裂纹下的网状结构和细密的线路，原本似乎是具备自动导航与照明功能，此刻却如死去的神经网络，仅在偶尔某一块被踩中时迸出微弱的蓝光，然后迅速熄灭，仿佛挣扎了一下便彻底沉寂。
四周是仿佛经历过地震后的残破断片。悬浮公交的轨道依旧横亘在半空，那些曾经穿梭如风的无轨列车如今停滞在轨道上，有的悬挂在半空如溺死的鲸鱼，有的则坠落于地，车身扭曲变形，车窗碎裂，座椅内残留着风干的血迹与遗落的儿童玩具。
远处耸立的智能广告塔也多已失控，那些原本可以变换影像的巨幅屏幕此刻卡在半截画面，无数大片的方形多彩色块杂乱无章地堆叠在一起，不断抽动着变化位置，偶尔组成一张似是人脸的图案，随着色块的变动，那张脸时不时向两人露出诡异的微笑。
真是让人不舒服，陈雅琳皱了皱眉，
“一、一个人也没有……”风易紧紧跟在陈雅琳身后，她的身体在颤抖。
“是啊，人都到哪里去了呢？”
陈雅琳自言自语着，从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风易就没见到过其他人类。
“雅、雅琳，要不我们还是……”
“嗯？你害怕了？”陈雅琳停下脚步，向她伸出了手，“害怕的话可以握住我的手哦。”
陈雅琳原以为她会一脸羞涩地拒绝，却没想到风易却慌忙地向她靠了过来，看来她真的很害怕呀。
“咔嚓——”
此时，从脚下传来了清脆的碎裂声。
两人向下看去，在风易的脚边，有一朵浅白色的野花，正随风招摇。风易松了口气，把脚挪了开来。
随即，那破碎的骸骨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人造纤维制成的褪色衣物笼着被泥土半掩埋的骨骼，灰白色的头骨被碾作多瓣碎片，颅腔已然被泥土填充，不知名的野花从其中一个眼眶中探出。定睛凝视，花瓣上的纹路仿佛无数具尸骸紧密镶嵌在一起构成的脉络，正鲜明地在两人的视网膜上跃动。
“呀啊啊啊啊啊！！！”风易发出惨叫。
唔，这下知道人都去哪里了。陈雅琳想着。
此时此刻，遥远到目视不可及的地方，赤红的球状多重感知镜的取景器聚焦于街道上的两人，将那还没意识到自己踏入了何种境地的可怜身影箍于敌方识别圈的正中。下一刻，开裂的四围外装甲闭合，把躁动的红光压抑在了黑金的缝隙当中，接近十米的钢铁双翼轰然展开，暗影般阴晦的形体腾空而起，隐没在铁壁石林之中。
轻微到隐没在城市的电磁底噪中那一丝常人不可能察觉的空气振动传递至耳中，仿佛黑影极速掠过心底，陈雅琳猛地抬头望向远端天际——断裂的东方明珠塔的遗骸。
什么也没看到。
四周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寂静，脚下踏过地面的声响转瞬便会淹没于静寂的泥潭之中。但直觉当中仍有一种危机感，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
“雅琳，我们……我们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吧，好吗？”
风易拽住陈雅琳的衣袖，她的动摇通过抖动的频率原封不动地传递给了陈雅琳。
“去那边看看吧。”陈雅琳不动声色地指向了远处那斜耸立指向天空的断角。
“诶？但是……”
“我无论如何都想搞清楚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所以拜托了。”
从她口中说出的话有种不容回绝的坚决，言毕，她自顾自地向目标地点走去，片刻之后，风易的脚步随之跟上。
短短几分钟后，周遭的场景愈发惨烈。
仿佛被导弹清洗过一般，地面撕裂开巨大的创口，混凝土路面被掀起。前方那座远处塌陷的高楼，从半途被什么拦腰截断，切面如兽口般狰狞，钢筋外露，仿佛曾有巨物撕咬过它，一架焦黑的巨大飞行器残骸跪伏在地面，半个机身已锈蚀崩裂，折断的旋翼被扭成三股螺旋，裸露的框架像扭断的骨骼。
以及，视野所及之处遍地的残骸，似乎是城市中的服务性机械，以及其他不明用途的装置。外壳的碎片与机械元件崩散一地，如果以人类来比喻的话，大概是内容物横飞的情况吧，这样想想就觉得果然很凄惨。
“是曾经的战场吗？”
陈雅琳轻盈地翻过障碍，来到最近一处的机械体残骸边查看。
它的主机模块裸露在外，电路板被高能武器切割成两段，烧焦的边缘散发出锂电池残余燃烧后的刺鼻味。取景器的镜头被精确打穿，核心处理器旁残留着一截黄铜弹头。
陈雅琳俯下身，捡起那枚弹头仔细端详。风易不敢靠近，远远地躲在一边看着她。
这枚子弹，似乎是人类的武器。
第一个线索拼凑了出来，这些机械体曾经与人类发生过交战。
陈雅琳扔下弹头，三两下爬上一截突出的断壁，向前方张望。
不远处是江畔，大概是黄浦江吧。江水已不复往昔的碧波荡漾，如今呈现出一片死灰般的黯淡，表面漂浮着断裂的电缆、破损的巨型机械残骸与锈蚀的金属骨架，仿佛大地吐出的一口碎铁的呕吐物。一道伟岸的悬索桥犹如长龙般，横跨江面抵向彼岸，出乎陈雅琳的意料，这座大桥竟然依然完整地跨立在此。
靠近江岸的一段泥滩上，倒伏着几架重型四足机甲，半截埋在泥土之中。而在悬索桥入口的前方，是一道实心的厚壁，在看到那副场景时，陈雅琳的心脏不禁一颤。
那不过是极其简陋、粗糙，毫无科技含量，仅凭最原始手段堆叠在一起的人造物。曾经在这里作战过的生物，用废弃车辆、混凝土块、倒塌民楼以及几乎破碎的机甲临时堆砌出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外围陈列着数十具地面作战平台的残骸，再之后，是数不清的黑色尸骨。
那些作战平台，像是被编队集群毁灭，整齐地排成列，炮塔被利刃切断，履带翻卷，塔身烧灼斑驳，钢骨裸露，平台底座残存着导轨炮的冷却单元和蓄能舱都已被破坏。
似乎是有强烈目的性的精确破坏，也就是说，与之交战的机械存在明确的战术意识。
陈雅琳沉默着，向身后的风易点点头，随即向前方走去。
很快，两人穿过旧日的战场，如今冷寂下来的此处，不知是否因为心理作用，还能闻到余烬的气味。
陈雅琳来到了一架塌陷的机甲前方，仰起头仔细观摩这个足有两层楼高的巨型武装。机壳表面斑驳不堪，上面刻满弹痕、刮痕，以及一道道像是利爪划过的痕迹，驾驶舱内血迹斑驳，一只干瘪的左手卡在操作杆上，肌腱与皮囊早已风干。周围弹链散落，未发射的尾翼穿甲弹深深插入泥地，尾部电容尚残留微弱能量波动。
机甲右臂旁，一具穿着军用外骨骼装甲的骨骷平静地躺在那里，干瘪的手中握着一把手枪，凝固在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的姿态。
“呜……呜……”身旁的风易满脸惊骇地看着这一场景。
江水拍打着桥墩，在薄雾中，发出阵阵激越的哀鸣。
陈雅琳俯下身，双手合十，静默地为他们祈福着。
随后，“失礼了。”
轻声默念，陈雅琳伸出手在死去战士的身上搜寻了起来，仔细翻找着服装的每个口袋和夹缝。她有些粗暴地解开战术背带，拨开已经碎裂的聚合陶瓷胸甲，一个嵌合在肋骨旁的金属块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将连接的电线生生拽断，将记忆芯片舱拿在了手里。看起来的确是信息储存装置，只不过目前没有读取器，要是能想法读取里面的数据，应该会有很多有用的情报。
就在陈雅琳还在考虑要不要从其他尸骸身上搜寻的时候，一道诡异的刺耳声响忽然从后方传来。陈雅琳回头看向风易，她此时正面色苍白地捂住嘴，拼命遏制着自己喊叫出来。
那么……
陈雅琳漠视斜坡上的缓慢爬起的黑影，伴随着齿轮错位的咬合声，生锈的金属关节被强行扳动，外壳剥落仅剩框架的人形机械直挺挺地立起躯体。轴承断裂，头部破损，感应器暴露在外，焦黑塌陷的胸口内部插着一把轻型军用长刀，卡合在忽闪的核心旁，一条只剩下骨骼的手臂紧紧连接在刀柄上，伴随着机械僵硬的脚步左右摇晃。
但就是这般模样，它依旧在挣扎着从碎石堆中起身。重力驱动失衡，如折翼鸟般滑稽的动作拖曳着断裂的躯体，铁皮摩擦地面发出哀哀低鸣。
看来，是多年以前死在过去的亡魂又重新站了起来，依然不愿放过过路的生者。
“风易，稍微让开一下。”
陈雅琳说着，从地上的尸骸手中捡过了那把手枪，对着艰难行进的人形机械扣下扳机。
枪口爆开微小的焰花，喑哑的嘶吼声中，子弹与残破的核心不偏不倚地碰撞，伴随近乎不可闻的响动和细碎的火光，机械的动作停滞了，伫立的躯体凝固在此，尔后，长久，长久的无声过后，依然将伫立下去。
陈雅琳低下头看向手枪，铁灰色的枪管在薄雾中散发微薄的热量，仿佛为了曾奋战过的战友，竭尽了所有怒火。
没想到过去那么久，这把枪还能击发。并且，那种机械已经脆弱到仅凭手枪就能干掉的地步。
风易小步跑到了陈雅琳身边，焦急不安地望着僵直的机械，似乎害怕它再次动起来。
“没关系哟，我已经终结掉它的生命了。”陈雅琳轻柔地说道，将手枪收进了印记之中，“我们走吧。”
“……要去哪里呢？”风易担忧地问道。
“是啊……去哪里呢，”陈雅琳佯装思考，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那就过桥去吧。”
“过桥……然后怎么办？”
“不知道啊，但毕竟是他们付出了生命守护的道路，我想，那前面应该会有生机吧？”仿佛是安抚风易一样，陈雅琳主动牵住了她的手。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踏过焦土与残骸，碎片和尸骨，熄灭的战火和文明的残辉，连同不为人知的人们的牺牲，一同走向通向对岸的道路。
在即将越过那道高高垒砌的防岸时，陈雅琳驻足，向身后的古战场望去。
恰巧残阳掠过不远处的断塔，金耀的辉光破开秽色的尘雾，将神圣的庄严洒向无名战士们安眠的墓园。风从荒原吹来，冷冽如刃，吹拂江流阵阵，吹散金属氧化与焦油残留的混合气味。
一具尸骸的手边，立起的步枪的末端，挂上了一段军服的碎布，在金辉的照耀下飘摇，恰如昂扬的旗帜。
陈雅琳默默献上了自己的敬意，然后转身而去。
? ?大家好，我是梦游的诗人，很久不见，大家还好吗？
? 以后大概会在每周五更新，也可能提前或延后一两天，大概在4000至字之间，如果哪周我没更的话，多半是以下几种情况：
? 1.我偷懒了；
? 2.实在太忙了；
? 3.忘记了（应该不会吧）；
? 4.由于某种不可抗力导致没法更新（可能会涉及很多深层原因，但愿不会遇到这种情况）。
? 以上，祝大家看得开心。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