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宫的夜，总是格外安静，尤其是在秋意渐深的此刻。
姜舒辰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窗外月色清冷，廊下宫灯的光晕透过窗纱，柔和地洒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眉宇间那缕复杂的思绪。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温润的千里螺，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其上天然的纹路。
方才青一回报，根据她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后，果然又有新的发现，虽然仍是些边缘人物，但已足够让母皇更加重视和有调查的方向。
这一切，都得益于她。
那个神秘莫测，来去如风，总是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送来最关键信息的“黑衣人”。
除了那人时不时不着调的言语和行为，总得来说她是真切的帮了他的大忙了。
感激吗？
自然是有的。
若非她，他或许还沉浸在重生后盲目的仇恨中，四处碰壁，甚至可能早已打草惊蛇，陷入更大的危险，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依赖吗？
……
姜舒辰不愿承认，但心底深处那份每每握住千里螺时便能感到的安心，却骗不了人。
仿佛只要有那人在，哪怕再凶险的迷局，也总能找到一丝光亮，如黑夜里的明灯，让他不再迷茫。
可越是如此，那份盘踞在心头的疑问就越是灼人。
她到底是谁呢？
拥有如此强大的武力，能视皇宫守卫如无物；掌握如此精准的情报网络，甚至凌驾于凤麟卫之上；又一次次地帮他，她的目的究竟为何？
真的仅仅如她所说，是……仰慕他吗？
这个理由，最初他只觉荒唐可笑，甚至带着被轻薄的恼怒。
可一次又一次，她的帮助实实在在，从未索取过任何回报（那个突如其来的吻除外），那双露在面罩外的眼睛里，除了偶尔的戏谑，似乎……并无恶意，甚至有时，他会捕捉到一丝极快掠过的、让他心跳失序的温柔。
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让姜舒辰心绪纷乱。
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千里螺的发热，开始习惯在遇到难题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这种不受控制的依赖和好奇，让他感到一丝惊慌和无措。
他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只能被动承受的娇弱皇子了，他重活一世，发誓要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可如今，却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而线的另一端，是那个迷雾重重的人。
指尖微微用力，千里螺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一丝细微的、带着试探和不易察觉依赖的话语，缓缓传递过去：【……今日，又多谢你了。】
另一端几乎立刻就有了回应，平稳而令人心安：【殿下无恙便好，小事而已。】
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似乎什么事都经不起他的波澜。
姜舒辰抿了抿唇，指尖微微收紧，那句在心底盘旋了无数次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如此帮我？】
但他终究还是强忍住了。他怕听到敷衍，更怕听到那个“仰慕”的答案后，自己不知该如何回应。
然而，千里螺那端的人，却仿佛能感知到他翻腾的心绪。
短暂的沉默后，一道比以往更加清晰、更加郑重的话语传递而来，如同许下一个庄重的誓言：
【殿下不必忧思过甚，待一切尘埃落定，风波止息，海晏河清之时……我必亲至殿下面前，褪去所有伪装，以真面目相见。届时……】
那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认真和……或许是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冀？
【我必许你一世长安，再无纷扰。】
“轰——”
仿佛有万千烟火在脑海中炸开，姜舒辰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剧烈地鼓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他怀疑整个宫殿都能听见。
许你一世长安……
这……这近乎是……承诺了？
不是轻佻的戏言，而是沉甸甸的、关乎未来的诺言。
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耳根迅速烧灼起来。
他下意识地松开千里螺，仿佛那温润的物件突然变得烫手。
心跳如擂鼓，混杂着震惊、羞涩、茫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悸动和……欢喜？
她……是认真的？
“一世长安”……这四个字，重重地砸在他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前世今生，从未有人对他许下过这样的诺言。
前世的他，不过是政治联姻的筹码，最后落得国破家亡、自戕而死的下场。
这一世，他满心仇恨，从未奢望过什么“长安”。
可此刻，却有一个强大而神秘的人，隔着无形的距离，对他许下了这样的未来。
良久，姜舒辰才缓缓重新握紧千里螺，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对方传递话语时带来的、令人心悸的温度。
他低下头，将发烫的脸颊埋入微凉的掌心，试图压下那失控的心跳和脸上的热意。
窗外秋风掠过枯枝，发出簌簌轻响。
而云霞宫内，尊贵的七皇子殿下，此刻心乱如麻。
那个困扰他的问题——她是谁——似乎暂时被另一个更汹涌的情绪所取代。
那句“许你一世长安”，如同投入湖心的巨石，余波阵阵，久久难平。
“一世……长安么？”姜舒辰低声喃喃，声音微不可闻，可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恍惚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