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座空调热不热？”
“行了！”看得出来楚子航是真的被烦到了，“别老像个司机似的说话！”
“给儿子当司机有什么丢脸的。”
父子俩絮絮叨叨说着。
林彦坐在一边闭目养神，姑且算是搞懂了楚子航的家庭关系。
“你闭嘴！”楚子航一点点炸毛。“听你的意见有用吗？”
像是个被点炸的炸药桶，炸死别人的第一步，是先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听你的意见，我将来能找个女孩结婚又不离……你干什么！”
被袭击的小狮子低吼着，转头对林彦怒目而视。
他是真的对父亲生气了，甚至到了迁怒的程度。
“稍微冷静一点吧。”
林彦晃了晃刚从侧兜拿出来的罐装可乐，如果把这瓶贴过楚子航脸颊的可乐拿到仕兰中学，多半能被楚子航庞大的粉丝后援会拍出一个天价。
但他还没有缺钱到这种程度。
“你们的家庭纠纷，我没有兴趣。”
“但是要知道，有些话是不可以说的。”林彦几乎强硬地把可乐塞进楚子航的手里，“有些明知道说出来会后悔的话，不说也罢，叔叔你有空也多和楚同学聊聊天吧。”
林彦彻底闭嘴了。
“这是我和他的事……”
楚子航别闹地争辩了一句，手上紧紧攥着可乐，内心一点也不平静。
他也知道自己情绪不稳定，现在说出来的话一定很难听，甚至可以说是尖酸刻薄。
可他也不想这样，他明明也想和男人好好相处。
“你们……不要吵架……”男人面对他们的争执，有些手足无措。
自从他和苏小妍离婚之后，和楚子航的关系算不上融洽，尤其是步入青春期后男孩的心思，他更加捉摸不透，但父子谈话失败……大不了沉默呗。
可如果性质变成楚子航和朋友吵架，那男人就觉得有点棘手了。
因为楚子航一直是个好孩子，这种情况他还真没处理过。
“林彦，你别生气。我们父子之间只是太久没说话了。”他瞅了一眼后座生闷气的楚子航和沉着一张脸的林彦，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哈哈笑了两声解释道，“再说了父子之间越吵，感情越好。”
音响里也传来低低的笑声。
那笑声低沉又宏大庄严，仿佛青铜的鼓钟在回荡。
男人的脸色变了。
车窗被人轻轻扣响。
被交警查了？
楚子航伸出手，想把车窗降下来。
“别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彦挪了过去，猛地一下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我们在高速的快车道，时速120公里，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敲窗，除非……”
除非对方不是人。
敲窗声越发急促起来，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三个、五个……越来越多的敲击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楚子航的寒毛一下子立起来了。
林彦往窗外望去，黑色的人影们慢慢聚集在车外，他们沿着湿漉的车窗居高临下注视车里的三个人。
该死，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彦有点烦躁，顶级豪车追求极致隐私感的后果就是大祸临头，连敌人的脸都看不清。
“儿子……别怕！”男人竭力压制声音里的恐惧，咽了咽口水，说道，“林彦，你也别怕！叔叔车技很好的……”
窗外的声音变得更为尖锐，像是影子们的指甲划过钢铁和玻璃。
“都系上安全带！”男人低吼着，此刻脸上一点恐惧的表情也没有，如铁般坚毅。
油门踩到底，迈巴赫眨眼间冲上了180公里，并且还在不断加速，因为他们没能甩掉那些黑色的影子。
不知从何来的白银色灯光照在他们身上，灯光里有无数个黑影围绕着飞驰的迈巴赫。
安静又诡异，他们现在什么也没有做，反而更吓人。只是沉默着伫立，居高临下带着审视，就像是人类看蚂蚁那样微不足道，就像是……死神看病床上的垂死者。
所有的黑影一同睁眼，金色的瞳孔像是火炬般亮起。
金色的……瞳孔……好像把世界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林彦和楚子航痛苦地抱着头，在双腿之间蜷缩起来。
大脑深处剧痛，凌乱的青紫色线条像是无数蛇在扭动，仿佛古老石碑上的象形文字，它们活了过来，精灵般舞蹈。
种种他在最深的梦魇中都不敢想象的画面在眼前闪灭，额间裂开金色瞳孔的年轻人躺在黑石的王座上，胸口插着白骨的长剑。
少女们在石刻的祭坛上翻滚，发出痛苦的尖叫，好似分娩的前兆；黑色的翼在夕阳下扬起遮蔽半个天空；铜柱上被缚的女人缓缓张开眼，她的白发飞舞，眼中流下两行浓腥的血……
就像是在太古的黑暗里，看蛇群舞蹈，那些蛇用奇诡的语言向他讲述失落的历史。
“是‘灵视’。”
“你们的血统在被开启，这么强的反应，不知道是你们的幸运，还是不幸……”
男人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
“我总希望这一天……能够晚来一点。”
林彦的背后全湿了，闭着眼睛，无力地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
他看到了更多。
巨大的祭坛青铜柱，被血玷污高高在上的王座，以及……比天还高、比地还宽的巍峨树影。
孤高的王登上钢铁的王座，脚下匍匐着无数如蝼蚁般的人形怪物，而林彦知道所有人都有着和它一样鎏金的眼睛，除了……那个站在角落的看不清脸的少年。
只有他的眼睛是黑色的。
—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子航慢慢抬起头。就像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
又像是一个近视多年的人，突然戴上眼镜，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起来，连带听觉、嗅觉都苏醒了。
他茫然地看向男人，男人这次再也没有收回手去，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顶，说不清到底是关爱还是悲哀。
楚子航现在有着一双和车外影子们相同的……金色眼睛。
他身上流淌的龙血开始觉醒了。
“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男人深吸了一口气。
迈巴赫已经达到了275公里的极限，发动机的指针转向了象征危险的红色区域。
男人看也不看一眼，油门踩死，紧握着方向盘，向着前方行驶。因为他们没能逃开影子们的追赶，像是一条细小的河流，拒绝汇入大海，愚蠢且傲慢。
苍白的手掌印在挡风玻璃上，“砰砰”的敲击像打鼓似的，林彦毫不怀疑下一秒防爆玻璃就会裂开。
男人伸手从车门里拔出了漆黑的伞。
难道要下车去跟那些影子谈谈？
楚子航愣了一下。他忽然看清了，那根本就不是一把伞，而是一把刀。
一把修长的、没有刀镡的日本刀。
在日本，只有两种刀不会加上刀镡。
一种是贫穷浪人使用的武士刀，还有一种是……供奉给神明的御神刀。
刀从鞘中滑出，刃光如流水般清澈。
“御神刀，村雨。”
《南总里见八犬传》里登场的虚构之刀，传说此刀拔出杀人时，带着杀气的刀锋会有露水。斩杀敌人之后，会自动凝结水中的水汽化为露珠清洗血迹。可谓是超越时代，杀人必备的全自动洗刀器。
男人把刀横架在方向盘上，握着刀，似乎跃跃欲试。
林彦抬起来眼眸，开口道，“传说中北条家代代相传的宝刀？”
“对！注定会杀死德川家人的妖刀。”
“原物早就毁了，他们重新用再生金属铸造了一把，在祉园神社里供奉了十年。”
男人吹嘘着，林彦却有些犹豫，“可是砍自己亲家不太好吧。”
就凭那把工艺刀？
楚子航在发懵，他不明白男人身上怎么能透出矛枪般的锐气。
男人的手腕上爆着青筋，他反手握刀，直刺左侧车门，将半截刀暴露于车外。
高速行驶之下，男人猛踩刹车，车轮在地面上滑动，在接近失控的边缘。那些黑影来不及减速，左侧的一群被半截刀身像割稻草一样拦腰截断，血从车缝里渗进来，也没有听到一点哀嚎。
男人没有吹牛，他的车技确实很好。可楚子航只觉得世界在发疯。
空空荡荡的高架上，只有三个人、半群站着的黑影和……半群拦腰截断的死侍。因此林彦应该充当起一个合格的捧场观众，鼓掌或者喝彩，但是楚子航在他旁边不断颤抖。
林彦怜惜地看了一眼这个年仅15岁的孩子，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声，“抱歉。”
这次是他连累楚家父子了，他身上的烙印多得能打牌，谁也没有想到这次醒来这么倒霉，进入了不知道哪一位的领域。
不过叔叔本事不小，就算自己交涉失败，应该能带着楚子航杀出重围。前提是尼伯龙根的那位不出手……
“别怕！死侍那种东西……没有公民权。”男人嘶吼着安慰楚子航，“他们不是人，所以法律不保护他们！”
迈巴赫跟贪吃蛇似的，撞倒一个接一个黑影，最后撞死一个比其他都要高大的黑影后，扬长而去。
楚子航和林彦从后车窗望去，那些被撞倒黑影缓缓爬了起来，金色的眼瞳漂浮着，默默地看着他们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