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更加准确的词来说是龙皇，尼德霍格。”
古德里安教授的用词充满了严谨的学术性，他煞有其事地更正道，仿若他们真的在从事某种研究有关龙的学问。
可这个世界上怎么真的会有龙存在呢？
路明非原本是不相信的，然而今天他迟疑住了。或许是画作过于充满感染力，亦或者是古德里安教授的表情表现得过于认真。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北欧神话。”
古德里安教授向二人科普道，“在北欧神话的故事里，灭世的毒龙终有一日会咬断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的根系，诸神黄昏也将一并降临，在那一天世界会迎来结束。”
他还在向路明非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介绍着漫长的屠龙历史。
从路明非慌乱的脸上，林漓看出几分迷茫和局促，与其说像个还没有来得及带上装备就被扔上战场的新兵，倒不如说更像是个出门在外被大妈拉住推销商品，不好意思拒绝的大学生。
林漓早就没有在听了，堪称入门的信息在场估计只有路明非一个人需要被科普。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油画上，始终在看那副仿佛具有魔力的巨作。他盯着翻滚着气泡的血河逆流而上，腹部露出一个骇人肉洞的巨龙疲倦得微仰起头，竖起的金色兽瞳始终凶狠地瞪在遮天蔽日有着乳白色光芒的树丛上，明明已经伤痕累累，却让人毫不怀疑它会在下一秒扇动肥大的肉翅腾空而起，迅雷般带着满天散落的血水再次撕咬。
明明他们的立场是敌对的，林漓却感受到了满满的悲哀。那是即将逝去的王对尚未完成伟业的遗愿。
与此同时，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和古德里安教授的惊呼声从不远处传来。
芬格尔喊道，“他晕倒了！”
“该死！医务员、医务员！你到底在哪里！”
古德里安教授朝着后面的车厢大吼道。
林漓走了过去，蹲下来检查了一下路明非的情况，除了急促的呼吸和飞快转动的眼球，其他一切正常。
“别担心，只是晕过去了。”
他站起来，拍了拍手，说道，“过一会就能醒。”
估计这会浮士德正和他的梅菲斯特亲切会谈呢。
想到这里，林漓顺手从口袋里抽出手机，一阵白光闪过，拍到了好几张路明非表情狰狞，动作诡异的丑照。
林漓感叹道，路明非居然还有点跳拉丁舞的天赋。
以后就用这个来勒索路明非的宵夜吧。
林漓吹了声口哨，点了保存。
他甚至连台词都想好了，自己仰天长啸，显然一副阴险丑恶的反派嘴脸，“哼哼、路明非你也不想，自己的丑照被卡塞尔所有人都看到吧？这么丑的照片发出去，以后可没有妹子会和你说话咯~”
可怜的路明非就会像个被吊起来反复抽打的陀螺一样，悲惨地喊出“No!”然后乖乖把自己的钱包上交，林漓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台阶上摆满了各种炸鸡和烤串，连带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孜然的芬芳。
在旁边芬格尔学得有模有样，飞快地拍了几张，然而在暴怒的古德里安教授眼皮子底下，他不情不愿地点了删除。
等列车医生抱着他的医疗箱姗姗来迟，林漓已经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闷闷的。
他摸着砰砰乱跳的心脏，有点束手无策。
明明那只是一幅画，感受到的感觉也不过是类似灵视的存在，林漓仍然不太适应这种几乎要溢出的悲伤，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线把并不属于自己的情感传输了过来。
应该哭吗？
林漓不太确定，毕竟他早就过了哭闹的年纪，也从来都没有人教会他该露出什么表情，才算得上是得体。
况且自己也没有为尼德霍格哭丧的必要。
即便林漓的血脉往上追溯，确实是属于黑王尼德霍格的分支，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带了几分欢快。
车厢里，医生正一脸紧张地撑开路明非的眼皮，芬格尔在一旁摩拳擦掌，就等着把路明非抬上担架。
没有事情安排给林漓做，他只好摆弄着桌子上的酒杯，明明是极高度数的烈酒，颜色却是水般的纯粹透明，他细细地端详一番后，一饮而尽。
那幅画，古德里安教授已不再用白色的帆布遮掩，惨白的枝丫像是要爬出相框似的张扬，拽出一抹色彩轻柔地触碰了一下林漓的头顶。
林漓下意识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可他的周围什么也没有。
于是他向着记忆里那个并不存在的人，追忆似的喊上一声。
“哥？”
—
“你醒了？”
路明非还没有完全清醒，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林漓的。他听上去好像很开心，背景音乐也有些吵闹，仔细听还能听到一些混杂的欢呼声。
“发生什么事了？”
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路明非问道，他记得一声轰鸣的巨响，自己就看到了那个芝加哥火车站的黑发男孩。
“你现在已经是女孩子啦~”
路明非吓得一下子仰了起来，身上盖着的毛毯掉在了地上。他惊慌失措地摸着自己的脸，还是那张熟悉的脸，衣服也还是卡塞尔学院的白色衬衫和墨绿色西服上装，若非考虑到自己的形象，他多半已经把手伸向身下反复确认了。
“我、我就说他会上当……嗝……”
“这个表情、噗……对不起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太好笑了。”
林漓和芬格尔已经快要笑抽了。
路明非一只手拍着椅子，怒吼道，“你们有病啊！”
“和我没有关系，是他想出来的！”
芬格尔率先投了降，举着双手表示都是林漓的错，还故意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副无辜的天真表情。
殊不知，在路明非心里也是同罪，通通绞杀！
路明非气势冲冲地还没来到林漓身边，远远就从他身上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他皱着眉头，问道，“你喝酒了？”
“对啊，伏特加。”
林漓笑着比划道，“就那么一点，喂鱼都不够。后面我又摸到后厨，拿了瓶大玩意，喝了好久才喝完呢。”
说着，他骄傲得扬起了头，活脱脱一个渴望被人表扬的小屁孩。
路明非没有理他，向古德里安教授低声问道，“就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当时你昏过去了，所有人都只来得及顾上你……”古德里安教授尴尬地摸了摸脑袋，“谁都没有想到他的酒量这么不好……”
拜托，那可是伏特加啊。
路明非深吸了一口气，难怪一醒来就看到林漓在这发癫，还搞出了他平时根本就不会做的事情。
“明白了。”
“明非，你要喝吗？很好喝的。”
在路明非惊恐万分的目光里，林漓变魔术似的从座位底下摸出一瓶起码700ml打底的透明玻璃瓶，还想往他嘴里灌。
路明非眼尖，看清了瓶子标签上96％的酒精含量，这一刻，他真的想跳车了。
“一开始会有点辣辣的，后面就开始变得好喝了，还有点甜甜的，有股谷物的香气。”
林漓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向他介绍口感，别人劝酒是废胃，林漓劝酒是废命。
路明非把头摇得跟着锣鼓似的，一路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碰到了列车门。
“芬格尔和古德里安教授也要来一点吗？”
林漓满脸失望地望向剩下的两人。
“在中国酒桌有一句话，叫做‘是朋友就一口闷’。”
原本还偷笑的芬格尔现在活像被火烧着了屁股，然后路明非就看到自己旁边多出了一个人。
“我……我年纪大了，就不喝了。”
古德里安教授头皮有点发麻，他是能喝酒不错，但也不是这么个喝法。
“大家都不喝吗？”
林漓悻悻地把头低了下去，莫名让人觉得有点委屈，路明非差点鬼使神差般想说，自己要喝。但下一秒，他马上冷静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那我来喝吧！”
瞬间笑得眉开眼笑的林漓“啪”的一声开了口，举着玻璃瓶，吭哧吭哧地喝了起来。
“完了！全完了！”
路明非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