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玄女如今身在魔界？
她没死？怎么可能，她分明已经被自己杀死，为何身在魔界？
云卿百思不得其解。
“恩，她身份已经被揭穿，自然在天界待不下去，不如到魔界逍遥自在。”
清江锦并不想多说那些，托着下巴思考下一步部署，“你千万盯好那个人，然后记得交代让那些凡人拥护我们，无论如何，要让他们知道，神，并不完全庇佑苍生。”
苍生在神的保护下，仍然会有饱尝苦难、经历折磨和挫折，神是虚伪的。
云卿忍下反驳清江锦的冲动，沉默应下，“是，我会的。”
“行了，那你早些和松夜商量着去办这件事吧。”
清江锦此来只是为了看看为何奎一直不理自己，既然没有异常，当然不能久留天界。
松夜？
云卿不认识这人，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他，试探性朝洛神道：“你最近可有联系松夜？”
“是，松夜尊使在后土所管辖的凡间处理事务，奎尊使，您要去寻他吗？”
“方才尊主说了，要我务必妥善处理事情。”
想让凡人不信神，转而信奉魔，这怎么可能呢？
还有后土玄女，分明已经被自己杀死，却又无端出现在魔界？
猛然间，云卿想到当初幻境中雪的话：魔是杀不死的。
眼噙泪光楚楚可怜的人，点着自己的胸膛，一字一句地说着：“我、是杀不死的。”
怎么会？
他杀过那么多魔，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话，魔怎么会是死不掉的呢？
收起胡思乱想，云卿离开洛川，来到凡间，他以仙使的模样隐匿身影，驻足来往行人中，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心里涌上一阵满足，守护苍生，这便是他的职责，没有人可以让他放弃自己的使命。
“既琴侍者，您怎么到凡间来了？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
身侧有一土神气息，云卿回身望向来人，斟酌片刻以严肃姿态说道：“元君动了大怒，要我来寻一个人，你若无旁事，不要打扰我。”
“是、是，那您请自便。”
说着这样说，但云卿稍作犹豫，还是唤住了就要离开的土神，否则靠他自己，怎么也找到不到那个所谓的松夜，对方会是什么身份呢？
“最近这凡间可有异象？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事，又或者，哪里出现了从未见过的法术、法阵？”
云卿神情凝重，土神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想了想如实道：“这有一个刘刺史，非说神仙托梦，要他翻新仙观庙宇，都快将数十座庙拆了又建，确实气派了许多，可、我未听有这般调令。”
土神神秘兮兮压低声音，“莫非、元君不满先前神像，那也不用大人亲自发号，这、私遁入梦，可不合规矩啊。”
有人改了后土元君的仙观？是不是要在神像上做手脚？
云卿皱眉，“你带我去最近的后土庙看一看。”
“是。”
后土皇地元君，掌农桑，管丰收，民立身之本，一向香火上乘。
几息间，云卿便与土神来到庙中，这庙还在修葺，瓦工木匠来来往往，汉子们做活忙得热火朝天。
雕刻的木像与后土元君的模样并不完全一致，毕竟凡人也没有真正见过仙人。
云卿在庙中各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异常，难道翻新庙观并不是魔族驱使的？
但当下他是找不到那个松夜的，干脆，搞出一些动静，让那松夜主动现身来找自己好了。
这般想着，云卿伸手给正在雕刻的木匠施了法术，原本已初见雏形的雕像在眨眼间粉碎成木屑。
“这！老天爷啊、怎么会这样呢？”
王布十分震惊，吓得连手中的刻刀都摔在地上，与周围几人面面相觑，心知这是极为不详的迹象。
“这事古怪，我看咱们还是禀报上头吧！”
“是啊、是啊，这雕像的木头可是上好的，怎么可能一下就碎裂成这般模样？”
议论声纷纷，云卿收回手，瞥一眼身边惊讶万分的土神，轻咳一声解释道：“我这样做，是事出有因，不必惊慌。”
“是、是，那小仙自然可以往上汇报？”
“这是自然。”
云卿正愁找不到“松夜”呢，不管怎么说，出现异常，对方一定认得他。
他摆摆手示意土神自便，沿着小路又寻到一座庙宇。
新换的门槛没有灰尘痕迹，庙中香炉烟气袅袅，云卿照旧巡视一番，当真在石像上发现不对：额间多了一抹魔息。
他踏空行至石像身前，灰白石像上后土元君神情平和，偏那抹魔息凭增诡谲。
云卿不假思索要伸手擦去，有些好奇是否会有人出现阻止自己，只是等魔息被完全擦去，他走回地上，也没人出现。
难道不会有人来？
略作等待，身后有人出现，云卿及时回头躲过钳制，侧身冷眼看来人满脸愤怒，“奎！你做什么？”
这便是松夜吧？
松夜同样是仙侍打扮，不过是较高一阶的散仙，云卿在心里权衡一二，想着奎与松夜究竟谁是上位？
但从扮作的仙人来看，显然是松夜更尊贵。
不过清江锦似乎更以奎为亲厚，否则也不会因奎不理他便气势汹汹杀到天界。
这般想着，云卿清清嗓子，冷哼道：“你说我做了什么？我若不来看，还不知道你这般懈怠！”
“什么？”
松夜没想到会反被奎质问，还未散尽的恼怒剩在脸上，狐疑地皱起眉，等待“奎”给出解释。
“你还好意思问？”
云卿冷笑，指向雕像满是愤怒，“尊主交代你做事，你怎么丝毫不尽心？我原以为你能完成尊主的要求，没想到，那标识轻易就能擦掉，你还说自己不是懈怠？”
松夜这下更加怀疑，后撤一步哼道：“我当是什么，这法子是王上交给我的，你有顾虑，就回去质问王！”他蔑视地看着云卿，“你敢吗？”
这云卿确实不敢，虽然此刻有翀能够混淆视线，但他不能保证无妄真的认不出自己。
瞥见云卿低头回避视线，松夜更是得意，“你不敢了吧，说到底，即便你跟着清江锦颇得看重，但别忘了，我可是王身边的人，你别仗着清江锦撒野。”
这倒是奇了，方才奎说无妄并不管此次的事，现在这个松夜却又口口声声标明他是无妄派来的人。
云卿更加肯定自己伪装成“后土”的事早已暴露，不过任谁也想不到他会变作奎吧？
“不敢、我也只是心系大业，没承想会误解你，真是抱歉。”
云卿抬眸朝松夜笑了笑，“对了，尊主交代我务必要协助你做事，可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
“你不是和那女神仙搅在一起走不开吗？”
松夜咬破食指，重新在那石像上点额留下血痕，边说边看着云卿，“还是说那女神仙已经完全坠魔了？”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云卿犹豫片刻，如实转述清江锦的话，“尊主说此刻九天之上的后土神是家的，真正的神在魔界，所以干脆不要我去盯着他。”
“这样啊。”
松夜若有所思，“那你去一趟宿南山，那个什么道人早就说想见我了，可惜我最近一直不得空。”
宿南山？
云卿猛地想到另一个人，当初……宁阳道人因耽搁降雨被罚，贬去下天庭的地方不就是宿南山吗？
“噢、噢好。”
云卿收起怔愣，保险起见还是追问道：“那人长什么样子？”
“你见了他就知道了，哦还有，记得告诉他王的打算，要知道，只有毁了凡间，才能得到真正的和平。”
歪理。
王的打算？无妄果然是要对苍生发难，过往种种不过是伪装。
云卿心中冷笑，前往宿南山寻找要见的人。
仙山已从郁郁葱葱变得十分荒凉，生机不现，像极了当初被魔气侵袭的天玉山。
步步走在带着魔腥气的焦土上，云卿心里暗恨不已，走到半山腰远远便看到一个蹲坐在干枯松树下的身影。
当真是宁阳道人。
见宁阳道人脸上乌黑深浅变化，云卿心凉了一半，想不到当初满心感激他守护苍生的宁阳道人，会在这几载间由仙坠魔，更甚反过来投奔魔族。
他布下结界，变回原貌缓缓走到宁阳身边，腰间长剑不断颤动，杀意、难以遏制。
“许久未见。”
宁阳睁开双眼，瞳孔颜色也在浅褐与血红间变化，他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态度傲慢，只当云卿是是百年狸子精一样蔑视。
云卿不怪他傲慢，只想问一问这依旧慈眉善目的老道人，为何这么快就忘了自己当初的诉愿，不是说一心为苍生吗？怎么倒戈与魔一同想要为祸人间？
“你说！究竟是为何！”
长剑拔出架在宁阳肩上，云卿怒发冲冠，恨恨咬牙。
“什么为什么？螣蛇大人，您难道不清楚我会这样的原因？”
宁阳丝毫不惧，淡淡以手推开剑刃，抬眼时眼瞳暗红一片。
“当初，我是那样期盼成仙，想要守护凡间，让凡人安居乐业、幸福长久。”宁阳双手发颤，“可当我真正成了仙人，却发觉天上的神根本不在意凡人死活，他们在意的是香火和供奉，又有哪一个是真的想要庇护凡人？”
云卿冷眼看他如痴狂般诉说呓语：“就因为我没有依照命令对凡间施加暴雨，没有淹死人，他们便罚我受苦，我是不怕苦的，可是……百姓又做错了什么？何苦呢？”
大雨成涝，冲垮河堤、淹坏农田、损坏房屋，要人怎样活下去？
宁阳想不明白，既然是神，为何不能宽容些许，何以如此苛刻？
“所以你便入了魔？”
云卿眼中有着失望，“你因旁的神仙不在意凡间，便选择投奔魔族，难道指望他们与你一条心吗？”
“我并没有想过要与魔一心，况且他们也没想过伤害苍生，他们只不过要攻打天界，与神决一死战！这也是我的心愿！”
可笑啊！
云卿闭上眼睛，不知该说宁阳单纯还是骂魔族诡计多端，欺骗了这一心为人的落魄小仙，哄得他就这样交出真心，只留下对神仙的恨。
“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凡间？宁阳！你早些悔悟吧！回头是岸，如今你还有余地，否则真要是坠入魔界，那你就惟有死路一条！”
云卿蹲跪在地，向宁阳伸出手，急切地劝道：“你如今还未完全坠魔，还有挽回的可能！不要执迷不悟！”
他该说什么，才能劝住这被伤透了心的道人？
对！空！宁阳作为鹤鸣山道士，必定对空感情颇深！
云卿抓住宁阳的手腕，又道：“你难道忘了你们监派事长对你的期望了？”
宁阳浑浊的眼珠有瞬间恢复清明，左手紧紧扯住云卿的袖子，闭眼摇头，脸上满是痛苦，“大人！”
他声音有些发颤，带着明显的呜咽，“您告诉我，成仙，究竟是为了什么？为神者，不该守护一方吗？何以苛待？”
云卿愣了愣，竖起左手食指中指放在宁阳腕上，想要为他驱逐魔气。
“成仙、但凡是人修仙，不外乎有一成仙梦，目的究竟是什么，我实在难以解答，但请你再回想自己当时初衷。”
宁阳神情呆滞，眼神失焦似乎陷入回忆，云卿适时又道：“你还记得你当初给我的祝祷词吗？那时你因我为苍生牺牲，所以不顾我再三拒绝，也要真诚称赞。”
“我知晓你如今对天界失望，但他们如何对待苍生，不是你坠魔的理由，你切记，魔，心中更无凡人存在。”
宁阳眼中血色消退些许，云卿大喜过望，想要加快抽离他身上魔气的速度，却见宁阳忽然捂住胸口、神情痛苦。
“你、你怎么了？”
云卿虚触宁阳胸前，暗叹一声不妙，原来宁阳虽未完全坠魔，但魔气已经侵袭骨血，此刻再想全部剥离清除，只怕有性命之忧。
他眼中闪过不忍，默默松开宁阳的手，对视瞬间听得对方发出一声叹息。
“大人，不必费心为我清除魔气，还是。”
宁阳递去自己的长剑，仍是他年少自鹤鸣山得到的那一把。
“早些送我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