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眼神或明或暗，大部分平静的如同一滩死水，每当景页想要顺着目光扎入其中看看对方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的时候，总会发现那是一个没有底的深潭。
人是一种非常擅长隐藏内心情绪的生物，显然这里的人更是精通此道。
厅堂里鸦雀无声，屏风外的交谈轻笑声轻易的透了过来，却给本就因寂静而压抑的气氛更添寒意。
然而面对这一切的景页却依旧面无表情，与之回望的眼神也同样不夹杂一丝情绪。
不知为何，如果换作是以前的自己，在面临这种场合时，自己可能会为了缓解眼下的气氛而主动去说一些能让彼此之间感到轻松愉快的话，但此刻的他真的一点想说这些话的欲望都没有。
因为没有意义。
这种感觉是在见过它之后，开始逐渐从心底里萌发出来的。
视野中的金色碎片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景页，它是真实存在的，甚至不只是它，这个世界上还有着许多类似于它的存在，并且这次潮州城的经历让景页明白了一个事实，那便是那些东西，那些人们无法想象的东西就沉眠在人们的不远处，离人们所生活的世界仅仅一线之隔。
它就游荡在你我的呼吸之间，亦藏在你视野之外的一寸之处。
它是如此地接近人们，但人们却毫无察觉，像个傻子一样活在自我幻想的梦幻美好之中，就如同下方的这些人一样。
但真相是残酷的，确定的。
我，我们，都无知地生活在不知何物的脊背之上，虽暂时不用担心正在长久沉眠的它会突然醒来，但绝望地是它偶然的翻身便已经可以毁灭所有了。
想到这景页深吸了一口气，肺腑中的寒意逐渐扩散到了整个后背，随之打了个冷颤。
脑海中的记忆此时不安的翻涌起来。
在“瀛洲”所经历的一幕幕快速在景页眼前闪回，本应该远去的感触与战栗又一次回归了景页的全身。
开心点吧，至少你不像他们一样活在懵懂无知之中，你还能透过窗户看到些什么，也还能做些什么不是么。
“或许是吧。”
景页喃喃地回应着，随后用手按倒了自己后脖颈竖起的汗毛，也一并按倒了自己内心深处微微冒头的绝望。
见景页四人没有要开口缓解气氛的意思，坐在主位上的一个老者站了起来，对着景页四人拱了拱手道：
“多谢几位特使愿意赏脸前来赴宴，寒舍蓬荜生辉，若有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他的动作极为稳重，语气也中气十足，白发与白须相得益彰，虽然眼角与前额皱纹横生，皮肤却挺阔光泽完全不见下垂。
四人闻言同样起身回礼，随后景页开口道：
“郭老客气了，我等也只是奉旨行事，此次赴宴也仅仅是贪食些酒水，不必多虑。”
凭借周围宾客们的眼神，景页能很轻松的看出这老者便是郭家的掌权者，即郭家的家主。
老者则是微微一笑，随后对着下方的众人道：
“各位东家掌柜，我来介绍一下，这四位少侠是朝廷特派的使者，专门去解决各地城池出现的异状，我们潮州城这次能摆脱桂若文所导致的异状，便是多亏了四位少侠倾力相助，来，我们敬他一杯。”
说罢他端起酒杯，对着景页四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下方的宾客们同样也端起酒杯对着景页几人行礼。
景页见状与其他几人一同端起酒杯，回了一礼后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随后各自坐了下来。
“也不知道在这帮人脑子里，咱们帮他们摆脱的是什么异状。”
喝完酒的白炼将杯子放下后，小声的在景页耳边嘀咕了这一句，接着便无视了这帮人诧异的眼神，自顾自的吃起面前的菜肴起来。
在他看来此行赴宴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事情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了。
郭老见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反而笑呵呵地称赞道：
“呵呵，这位白少侠真是少年英雄，豪情不羁呀。”
然而白炼却跟没听见一样，继续自顾自的吃喝着，毕竟在长安的时候这种话他听得多了，阿谀奉承对于他来说就跟一阵风一样，丝毫动摇不了内心。
见白炼没有反应，郭老也不恼，转头看向景页道：
“少侠今日能来赴宴，老朽真的感激不尽，听犬子说，几位少侠都是身怀绝技之人，赵城主也说过一些四位在路上所经历的事情，真可谓是诡谲难测，凶险万分，老朽这么大年纪从未听说过这么多奇闻异事，也算是开了眼界了，来，景少侠，我再敬你一杯。”
说罢他再次端起酒杯对着景页微微躬身，随后一饮而尽。
景页见状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哪听不出来这老人是在试探着问自己一些事情，于是端起酒杯回了一礼后，轻声开口道：
“郭老不妨有话直说，今日宴席过后我想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所以不必如此弯弯绕绕。”
景页故意在说这话的语气中夹杂了些许烦躁，这让本还打算再周旋一下话题的郭老爷子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有些尴尬的干咳了两声，随后沉声道：
“少侠行事雷厉，快言快语，是个爽快人，既然如此老朽也不再墨迹了。”
说完他摆了摆手，周围的侍从便立刻上前将他头顶附近的几根蜡烛熄灭了。
头顶的那些瑞兽显然是被刻意设计过的，仅仅是几根蜡烛的熄灭，便让原本亮如白昼的厅堂变得昏暗起来。
“烦请少侠来我这一趟，我有一物要给少侠过目。”
苍老的声音从隐藏在昏暗座位上的老人口中传出，看着面容变得模糊不清的他，这一刻景页竟然有些微微的错觉。
他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湿黏起来。
但这种错觉仅仅是一瞬，从出现到消逝的这个过程快到景页几乎来不及反应，等到景页再去回想的时候便什么也感觉不出来了，似乎那只是个老人普通的沙哑嗓音。
一旁的白炼不动声色地用手按住了自己藏在腰间的匕首，由于这次是赴宴，他并没有带自己的长枪，但这也足够了。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景页看着阴影中的老人，微微眯了眯眼，随后站起身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