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书冉话未说完，脑袋已经被人摁在肩膀上，陈世霄的手掌压在季书冉的后脑勺上，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今天先好好休息，其余事情明日再议。”
话虽如此，却也是饱含关怀。
这话显然也征得了赫连斐与珈南的一致同意，毕竟季书冉今日的确累得狠了。
陈世霄的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散不去，糅杂着衣裳上的皂角味，意外的安心。
渐渐的，季书冉的视线逐渐模糊，意识也变得昏沉。
其余两人也没再打搅季书冉的瞌睡，只是静静地待着，或小憩，或注视着季书冉打盹的脸。
马车一路行至季家，季书冉意识朦胧间清醒时，睁眼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氤氲的水汽，上升的温度，房间里早已备下浴桶。
即便彼此早已坦诚相见，现在这时候，陈世霄仍是脸颊微红，好不容易才帮着季书冉脱了外衣，把他放进浴桶里，“自己能洗吗？我帮你？还是叫福生来帮你？”
季书冉趴在木桶边上，对着陈世霄笑了笑说：“你帮我。”
“你说陆容璋……”季书冉才开了个话头，又被陈世霄用手捂住。
少年郎熏红的脸颊上板着正色，他眉心微皱，“你累了一天，这些事明日再议。
李家方才与我通信过，援军已到，我也已经传令军中，明日围城，便是再逼一次宫，也必要让陆容璋交出玉玺。
这次我有十成把握，再说他亲手写的圣旨还在，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没有意外发生。”
“李家……”季书冉喃喃，这些日子他还没找机会和李行乐通过气，不知道她那边怎样了。
不过见陈世霄这样自信满满的模样，应是不会出事，毕竟李家如今已经是跟他们拴在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沐浴过后，陈世霄想让季书冉好好休息，自己则准备去季家的客房凑合一晚。
季书冉握在陈世霄手腕上的手却没有松开，“还有什么好避讳的？”
季书冉困意汹涌，懒洋洋地反问他。
陈世霄忍俊不禁，命下人再备一桶热水，供自己沐浴。他也在季书冉的房里睡下，两个人合拥而眠。
爱人身上熟悉的味道在鼻尖流动，彻底敞开心扉的两个人不再拘泥于教条礼数，紧紧相拥。
累了整整一日，一夜好梦。
次日，皇宫里派来接季书冉进宫的马车，早已候在季家门口。
季书冉却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比起早朝往常的点卯，至少迟了三个时辰不止。
等季书冉睡醒，福生跟红钿两人伺候季书冉洗漱时，急得快像个陀螺似的连环转。
一大早上的，季书冉的屋里便像打仗似的乒乒乓乓乱响。
“你们急什么？”季书冉一把把住红钿险些摔落的铜盆，失笑问。
“主儿，大雍的天都要变了，现在满京里就您最悠闲自在，一觉睡到三竿才起。”红钿紧紧抓着铜盆，小脸急得煞白，说出的话也无意识地开始没大没小起来。
昨日逼宫，今日让位，都是硬仗，今天也不会轻松度过。
换皇帝与变天无甚差别，换了个掌权的，老臣们辛苦编织的政治体系与脉络，顷刻便会覆灭一旦。
如今即便有陆容璋御笔亲书的圣旨，可前朝的那些老顽固并不会因此而全盘接受，毕竟要传位的是一个甚至还未足月的小皇子。
挟天子以令诸侯，陆容璋退居幕后，那么新的执政党不言而喻，季、李、陈三家站到了绝对的上风，而季家更是平地起高楼，一跃而成最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昨日是武斗，今天是文斗，面对百官们的口诛笔伐，少不得要季书冉用那三寸不烂之舌来舌战群儒。
季书冉心中已有几分打算，扬唇轻笑，“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从季家肚皮里出来的孩子，要坐上皇位罢了。”
陈世霄闻言也跟着自信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地扬声道：“冉冉说得对，这皇位谁都能坐，要不是冉冉不想坐，大雍可就要改姓为季了！”
这话说出来可是要灭九族的，福生在旁边吓得腿都软了，“陈小侯爷，这话怎可以说，慎言！慎言！”
“怎么了？你怕什么？你还怕冉冉做了皇帝，抓你阉了子孙袋，进宫做太监?”陈世霄一昂下巴，轻声讽了一句，锋利俊朗的少年迎着阳光开怀地笑，眸中光阑，灿若星辰。
“啧，“季书冉瞪陈世霄一眼，“你吓他做什么？”
“陆容璋终于让位了，他再也没有能力把你困在皇宫里，以后我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美哉妙哉。
我心里爽快，便听不得丧气话。”陈世霄双臂搂住季书冉的上半身，俯身落下一吻。
“我想让陆容璋也尝尝，心爱的人在别人怀里言笑晏晏，眉目传情的滋味。”陈世霄嘟囔着在季书冉的耳边说，显然是之前被陆容璋给醋坏了。
简直是孩子心性。
毕竟是还未及冠的少年郎，才十九岁。
“你收敛点。”季书冉拍开他的手，洗漱完，穿好朝服往外走。
季书冉的官服一直被季家保存的很仔细，不阴潮、不染尘，几月未穿还华彩熠熠，像新的一样。
上次穿官服还是泰山封禅那日，那是陆容璋登基的起点。
再后来，季书冉就稀里糊涂地入主了坤宁宫，再也没有机会碰这身衣裳。
今日再穿，竟是为了了结陆容璋的时代。
难免唏嘘。
季书冉跟陈世霄走出房门，也已穿戴整齐的珈南早就已经坐在了正堂等他们。
而赫连斐，应是因为法力损耗太大，变回了蛇身，正盘踞在阴凉地里休息吧。
忽然季书冉的袖子被人拉住，回头竟是福生有些为难的表情，“少爷，我看到表少爷也回来了，那表少爷身边的那个丫头，小梨呢？
我没见到她，她没跟着表少爷一起来京吗？”
泰山封禅那日福生没有跟着，贺春舟的事也被官府镇压的很严密，所以泰山顶上降妖一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福生自然是被蒙在鼓里的。
福生只当贺春舟与从前没什么两样。
季书冉听到这个问题微怔，这几月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小梨」这个名字贸然出现，季书冉甚至有点耳生。
小梨当日并没有跟着一起去泰山封禅，而是在泰山脚下就离开了队伍。
想必也是因为泰山阳气太重，不敢靠近。
应也是妖。
至于小梨为什么没跟着赫连斐一起回到人间，季书冉也不知道，只能安抚道：“这我也不知情，等你少爷我下朝回来，帮你问问表少爷。”
福生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哀伤的神情也消弭了些，“谢谢少爷！”
“你这家伙，这么久没见你家少爷我，久别重逢，竟然一张口就问别人，实在是让我失望。“季书冉拍拍福生的脑袋，转身，两人再次向着珈南走去。
路上，陈世霄忽然低声说了一句：“你这小厮喜欢那个小梨。”
“大约是的。”季书冉点点头。
陈世霄说：“一定是的。”
季书冉挑眉问：“你还会读心？”
陈世霄笑着道：“他想着那姑娘的时候，那个神情，跟我想你、看你、爱你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