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能那一句“回头是岸”在论道台上空回荡，音节清晰，不带半分烟火气。
他对面的柳菲菲，身姿凝固了。那原本环绕她周身、如云似雾的粉色瘴气，失去了功法支撑，正一缕缕溃散，暴露出她苍白的面容。
她手中的长绫法宝脱手滑落，如一条失去生命的红蛇，委顿在积尘的石板上。
她本人则向后踉跄了两步，每一次落脚都沉重而迟滞，最终，她低垂下头，肩膀细微地起伏，再也无法维持站姿。
“我……认输。”
三个字从她口中逸出，声音微弱，被风一吹就散了。
整个青云山顶，连同山下千千万万面水镜前的观战者，一同坠入了一片深海般的寂静里。
先前的喧哗、呐喊、议论，全被这突如其来的结局扼住了咽喉。风吹过论道台，卷起地上的尘土，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这声音在此刻竟显得无比清晰。
人们的呼吸都停滞了，只能看见一张张定格的、错愕的脸庞，倒映在彼此的瞳孔里。
第一场天明的胜利，是剑道纯粹的锋芒，以力破巧。第二场林溪的胜利，是丹药堆砌的洪流，以量取胜。而这第三场，慧能的胜利，却向所有人展示了一种全然陌生的力量维度。
梦想店铺的造化，竟然能直接干预修士最为核心的道心，动摇其根本法则。
这已非“耗费钱财，便能更强”的简单逻辑。 这是……“耗费钱财，便可成神”。
“咳。”
一声清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青云宗宗主，这场大比名义上的主持者，站在高台之上，视线从下方三位胜者和其余宗门代表团脸上缓缓扫过。
他们的表情各异，有凝重，有戒备，有深思。他将灵力贯注于声音之中，使其传遍整个会场。
“上午的比试，到此为止。论武大比，休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继续后续对决。”
话音刚落，他的身形便化作一道青色微风，没有多余的动作，径直撕开云层，消失在天际。
山巅只留下一道短暂的、灵气被排开的真空轨迹。
他必须立刻返回宗门主殿，召集所有长老与智囊。这三场比试，
尤其是慧能颠覆性的胜利方式，已经超出了所有预案。他需要重新估量，那个让次席弟子出战的决断，究竟是一步妙棋，还是……引火烧身的开端。
……
观战席最高处，那片由灵力凝聚而成的专属云台上，七道光影再次汇聚。云台的地面是半透明的，能看见下方数千丈处的人潮，细小如蚁。空气稀薄而清冷，带着高空独有的凛冽。
此地的气氛，比开赛前要凝滞许多。
“佛玄，你那位师弟，手段确实高明。寥寥数语，就破了我师妹的《天魔舞》。”合欢宗的首席红绫悦开口说道。她的声音平稳悦耳，听不出情绪的起伏。
她投向万佛宗佛玄的光影，面容是一张完美无瑕的微笑面具，但她端坐的姿态却十分僵硬，搭在云气扶手上的五根手指，指尖微微下陷，在半凝固的云雾上留下了五个浅坑。
道心，是合欢宗功法的根基与起点。慧能今日之行，无异于当着整个东大陆的面宣告，她们所追寻的“道”，在佛门看来，不过是需要被勘破、被渡化的“苦”与“业”。
这已非单纯的胜负，而是道统的侵犯。
“阿弥陀佛。”
佛玄的光影依旧笼罩在淡淡的金辉之中，他似乎刚从某种深层次的禅定中脱离，缓缓睁开双眼。他对着红绫悦的方向，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柳施主的道，并未行差踏错。只是我佛门之法，恰能映照她心中所苦。若她心如明镜，并无苦楚，贫僧师弟的言语，亦只是空谈。”
他的解释如流水一般，既没有退让，也没有挑衅，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将那份尖锐的对立，化解于无形。
红绫悦鼻间发出一声轻微的冷哼，垂下眼帘，不再看向他。
“各位，”一直沉默的青云宗首席青温书，此时开口了，“三场比试，三种全然不同的制胜之道。各位从中，可曾看出更深层的东西？”
他的视线在其余六道光影上停留。
“利器，”天剑宗的首席“天剑”，其光影轮廓如剑锋般锐利，他吐出两个字，言简意赅，“那柄‘破阵子’，无视阵法，放大了天明师弟剑本身的穿透力。”
“是丹药。”药王谷的药梦依轻声说道，她的光影周围仿佛有药香萦绕，“无穷无尽的灵力，让林溪仙子的火系术法，变成了无法被扑灭的天灾。”
“是道心。”佛玄补充道。
“不。”
青温书摇了摇头。他的动作很慢，光影随着他的动作而轻微波动。
“你们说的，都只是表象。那家店，那些盲盒，贩卖的从来不是单纯的某一件‘物品’。”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身前的空气中轻轻划动，仿佛在描绘一张无形的逻辑图。
“它贩卖的，是一种‘可能性’。一种能将购买者自身道路上的‘长处’，催化至极致的可能性。
天明师弟剑道刚猛，便得到‘破阵子’，使其无坚不摧。林溪仙子灵力根基深厚，便得到‘还神丹’，让她成为一座永不枯竭的灵力源泉。慧能大师天生佛心，便得到‘菩提珠’，让他拥有了直抵人心的佛眼。”
青温书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逻辑力量。
“它给予的，永远都是最契合、最能弥补短板、或是最能增幅长处的馈赠。它洞悉了每一个人的道路。这，才是那家店真正令人畏惧的根源。”
这番剖析，让云台上的其余六位天之骄子，彻底沉默了。一种冰冷的寒意，并非来自高空的低温，而是从他们各自的道心深处，缓缓渗出。
一个能精准看透你所有修行路径的优劣，并为你“量身定制”破局之法的存在……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法宝、对机缘的全部认知。
就在这片沉重的寂静中，悬于天穹之上的巨大光幕，毫无征兆地再次亮起。光芒柔和，却无法忽视。
陆凡那带着几分闲散的语调，通过扩音法阵，在整个青云山上空响起，清晰地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中场休息，昏昏欲睡？为了让各位道友保持清醒的头脑和旺盛的精力，本店限时推出‘中场加油包’！”
光幕之上，原本的对战信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包装精美、灵光闪闪的食物与饮品图案，下面还附有详尽的说明文字。
【醒脑清茶：萃取百年‘静心草’精华，辅以‘清神露’调和。饮用后可迅速恢复神识损耗，令你思路清晰，洞察先机！售价：九十九枚下品灵石！】
【勇气甜心派：以‘龙胆花’花蜜为馅，烘烤时注入‘壮志’符文。一口下去，勇气倍增，敢于直面任何挑战！售价：九十九枚下品灵石！】
【大力菠菜卷：采用东海灵植‘铁骨菠’，效果显着，广受好评。非战斗状态下，食用者力量临时增幅一成！售价：九十九枚下品灵石！】
【更有神秘‘幸运饼干’，内含随机祝福箴言，或许能为您接下来的下注，带来一份意想不到的好运！】
看着这突兀出现、充满市侩气息的广告，各大宗门观战席上的高层们，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
片刻的错愕之后，是一种无力感。他们已经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来应对这个搅局者了。
然而，对于那些普通的观赛修士和沉迷于赌局的赌徒而言，这无异于天降甘霖。
“快！给我来一杯醒脑清茶！我上一把就是神识不够，算错了赔率！”一个面色发红的赌徒，一边捶着自己的脑袋，一边疯狂地在面前的下注光屏上点按。
“勇气派！我要勇气派！下一场我要押冷门！富贵险中求！”另一个修士大声喊道，他的同伴们也纷纷效仿。
一名来自小宗门的长老，看着自己的弟子们那渴望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并不充裕的灵石袋，最终长叹一声，为最有希望的那个弟子买了一瓶清茶。
一时间，所有人的下注光屏界面，都弹出了一个“小卖部”的边栏选项。
无数的光点从观战席的各个角落亮起，汇入天空中的光幕，那是无数份订单正在被提交。
梦想店铺内，陆凡斜躺在椅子上，看着后台系统里飞速滚动的销售额数据，满意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这届观众的消费潜力，很不错。
一个时辰的休整时间，在狂热的消费和紧张的讨论中飞速流逝。
当青云宗宗主再次回到论道台上，准备宣布下午场次的对决时，他的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看到，即将上场的两名弟子，在各自的准备区，正人手一瓶“醒脑清茶”，仰头灌下。
那清冽的茶香和微甜的派饼气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严肃的论道台周围，显得不伦不类。
青云宗宗主闭上眼睛，手掌紧紧握住腰间的佩剑剑柄，骨节凸起，以此来抑制自己即将失控的道心。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已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神情。
“第四场！天衍宗‘天阳’，对战，万佛宗‘慧心’！”
随着他庄严的宣告，两道身影从东西两侧走上台去。
天衍宗的天阳，是一名神情冷峻的剑修，背负古剑，步履稳健。
而万佛宗的慧心，则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憨厚的年轻和尚，步子迈得不大，神态平和。
就在踏上台阶的最后一刻，慧心停下脚步。他从僧袍的宽大袖口里，摸索着取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饼干——正是刚刚从“加油包”里买的“幸运饼干”。
在全场的注视下，他双手合十，对着饼干默念了一句什么，然后小心翼翼地捏开了它。
一块小小的纸条，从碎裂的饼干中掉落出来。
慧心捡起纸条，展开。
上面用一种张扬不羁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今日，宜，主动出击。”
慧心小和尚看着纸条，愣住了。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有好几个呼吸的时间。
然后，他将纸条仔细地叠好，重新揣入怀中。当他再次抬起头，望向对面的天衍宗剑修时，那份憨厚老实的神态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腰背挺得笔直，双肩舒展，整个人的气场为之一变。
他的嘴角，向上牵动，构成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并不热烈，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战意味，与他师兄慧能的慈悲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初生牛犊般的锐利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