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有很多蠢人，可能把商号开遍整个新川，又能活到现在的新川少主绝不在此列。
尹月回到新川城的当天。
锦衣卫的大堂里，三少主尹岸已经等候多时了。
镇抚司内，尹岸见到尹月之后拱拱手并未起身，他已坐下，或者说自打锦衣府衙设立之初，下到锦衣校尉，上到尹月本人都从没有如此舒服的坐下过。
“三少主看上去是来杨威的。”
尹月没有坐下，而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尹岸。
“我你是来要饭的。”
“三少主说笑了，若是有一天，连三少主都得要饭，那这天下也不是这个天下了。”
尹月微微颔首。
“侯爷说的对，我确实不是来要饭的。”
尹岸叹了口气，新川的三少主今天罕见的穿了他为自己定制的华服，绫罗绸缎间珍珠勾连，纵然是在阴森的府衙内也闪闪发光，自主上颁令说要节俭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穿上这件衣服。
“那三少主要什么？”
“要命。”
“谁的命？”
“我弟弟。”
“哪个？”
尹岸不说话了，在尹月问出哪个之后。
他只是死死的盯着面前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嘴角抽动着，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哪个？”
于是尹月又问了一遍。
“老六。”
尹岸像是泄了气一样，瘫软到了椅子上。
“全天下都知道，他刚刚卖了你。”
“我知道。”
尹岸还靠在椅子上，锦衣卫的府衙没有亮光，但此时的他看上去竟懒洋洋的：“但我做了我想做的，尹指挥使，你能骗过很多人，可这天下总有些人你是骗不到的。”
“比如。”
“主上。”
尹岸看着尹月的脸笑了：“主上也是庶出，当年……可比我们现在更残忍，来镇抚司之前，我刚刚进宫见了主上，承认了一切。”
尹月没有搭话。
“为六少主求情的折子，侯爷写好了吗？”
尹岸继续开口。
“写好了。”
“主上让你交上去。”
尹岸起身脸上带着讥笑。
又或许是憨笑，只是尹月不在乎：“三少主替我转交？”
“不，主上要你亲自过去。”
“现在？”
“现在。”
尹月向外望去，夕阳渐沉，只剩最后一道缝隙。
转身，他向外走。
“侯爷。”
尹岸叫住了他，他跟上了尹月的步伐，站在了他的身后。
“三少主还有事？”
尹月转过身，他看见尹岸在脱衣服，只是外套，那件镶嵌着宝石，珍珠织成的长袍。
尹岸把他拿在手里，弯腰，双手恭恭敬敬的递到了尹月面前。
“这是我最宝贝的一件衣袍，要论价钱也是这全天下最名贵的一件，还请侯爷笑纳。”
尹月抬起手臂，把手掌放在了衣服上，只一刻便抬了起来。
“外面天冷，三少主还是穿着回去吧。”
说罢，不等尹岸回话，尹月就大踏步的走出了镇抚司的大门。
……
尹月终究是没见到新川主。
新川宫门口，尹月见到了魏公公。
“主上头风犯了，头痛欲裂，今日不见任何人。”
太监尖细的声音传进尹月的耳朵：“主上特意吩咐过，若是侯爷来了，就把奏折呈递进寝宫，待主上醒来第一个批复。”
“有劳公公了。”
尹月把奏折递给魏公公，微微躬身。
“无妨，下官有句话，还想提醒侯爷。”
“公公请讲。”
“利刃无论浮于腰间，还是悬于颈上都是利刃，可入肉，可见血，可若是这利刃没了……”
“下官受教了。”
见礼后转身离去，今夜，尹月没回镇抚司，而是久违的在上官妍离开后，第一次走进了自己的锦衣侯府。
锦衣侯站在鱼塘边，捞起一把鱼饵撒下，激起满池鱼跃。
夜尽天明，新川宫里传来了消息。
六少主尹峥贬为庶人流放霁川，并遣三少主尹岸为使出使金川，以安九川百年合盟。
至于尹月，则是主动上书告假，闲赋在家。
……
“主上老了，绝不可能轻易妄动刀兵，三哥这次出使凶险，还请万分小心。”
五日后，新川城门口，尹峥拉着自己三哥的手腕，低声嘱咐。
“六弟放心，金川城再凶险还能有新川城凶险，倒是你，此去霁川一路偏远，这又临近入冬，别着凉了。”
尹岸亲切的揽着尹峥的手臂，抱着后者的肩膀：“安顿好了给三哥来信，有什么困难，也一并写来，三哥别的没有，银两还是有的。”
“三哥。”
“诶。”
“对不起。”
“大势如此，六弟不用放在心上。”
尹岸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咧嘴低笑：“你此番去霁川想来不会再回来，弟妹应该开心了。”
“是啊，能承欢二老膝下，李薇确实开心。”
尹峥回头看了眼自己的马车：“她本就不愿嫁入新川，现在想想我当日硬要娶她，是欠了考虑，让她平白于我手里这些惊吓了。”
尹岸拍了拍尹峥的肩膀，顺势把一个锦囊塞进了后者怀里。
“三哥……”
“若有一日，我死讯传来，就打开锦囊。”
尹岸面色郑重：“切记切记。”
吱嘎～
马车上包裹着铁皮的木轮作响着缓缓向前，锦衣卫千户顾剑为首，成队的锦衣卫包裹着使团的马车，消失在尹峥的视线之中。
“尹峥。”
身后的马车里李薇探出头来。
“怎么了？”
尹峥转身走上马车，他的手指刮过女孩儿略有些疲惫的精致俏脸，微微一笑。
此次去霁川两人没有马夫，甚至没有侍女，只有一辆旧马车和两匹瘦马，而此时，尹峥心中却格外舒畅，像是泄去了什么，肩膀上多了一丝难言的轻松。
“好久没见，妍姐姐和婧儿了，也不知道婧儿和五少主怎么样了，我们此去霁川，就去丹川看看她们吧。”
“好啊。”
尹峥点点头：“可是如此先去丹川再去霁川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你便要辛苦一些了。”
“有你，不辛苦。”
李薇握住尹峥的手，后者马鞭挥舞之间，马车缓缓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