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三楞被抓之后的第二天。
由袁刚主持的常委会扩大会议，于下午三点在市政府的2号楼准时召开，在职的常委们全员到齐。
商务局的姜开城与财政局的高路平，也在袁刚的要求下列席会议。
袁刚开这个会的目的，是为了摸清陈长安的态度与反腐方向。如果陈长安借反腐清除异己，那这就是一个剑拔弩张的故事，免不了要跟陈长安拼刺刀。
“今天开这个会的目的，主要是想讨论一下对小微企业的扶持问题。”
袁刚开门见山地定了一个调。
随后又目扫在座的各位，并重点关注了一下陈长安的表情反应。
见陈长安泰然自若。
袁刚又加重了几分语气：“最近，我听到市里有很多人议论，说我们有些领导干部利用手中的职权，照顾自己人，培养自己的利益小集团。陈市长，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陈长安轻轻放下手中的笔，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将目光定格在袁刚身上：
“袁书记，我首先声明一点，对于任何形式的权力滥用，无论它发生在哪个层面，我都坚决反对，并会坚决打击。”
陈长安的声音沉稳有力，仿佛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坚定的意志。
他停顿片刻后。
忽然又话锋一转：“但是，对于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我们也不能轻信。作为领导干部，如果我们连最基本的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听风就是雨，甚至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常务副市长江燕，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我也说两句，对于那些没有事实依据的风言风语，我个人认为，没有必要拿到常委会上来讨论。这不是开民主生活会，把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拿出来谈，我认为不太适合。”
现场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许多。
袁刚没想到自己才起了个头，居然落了个“听风就是雨”的嫌疑，这让他这张老脸往哪搁？
袁刚瞧了瞧潘文青，示意潘文青说两句。
潘文青却像开启了人生防火墙一样，对袁刚投过来的眼神信号视若无睹，整个人像个思考者一样沉默者。
这令袁刚又是一阵郁闷。
袁刚硬着头皮维护自身的正确性：“有些风言风语，原本我也不想拿到常委会上来讨论。问题的关键在于，现在这事不仅牵涉着某些干部的生活作风，同时也牵涉着我市的经济发展。这事可不能掉以轻心。”
闻言，在座各位都将目光投向了陈长安，静观其变。
众所周知。
袁刚口中的某些干部，指的就是陈长安。
陈长安不急不躁地笑了笑：“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我支持毛三楞创业，有什么问题？”
在座的各位，有人含笑不语，也有人沉默如雪。
反正谁也不轻易表态。
袁刚也笑了，他不是强颜欢笑，而是得偿所愿！他刚才还犹豫该怎么把剑指向核心争议点，没想到陈长安竟主动揭疮疤。
这倒是省了他不少口水。
袁刚望向坐在后面旁听的姜开城：“姜开城，之前一直是你们商务局在执行市里的扶持政策，你对毛三楞这事有什么看法？”
“我没什么意见。”
极具危机意识的姜开城，显然不想站出来当炮灰。
这令袁刚失望到了极点。
袁刚又追问坐在姜开城旁边的高路平：“高路平，你说。”
“这个……”
高路平吞吞吐吐，一脸为难之色。
袁刚正色喝令：“你喉咙里堵了痰是吧？有一说一，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想起自己昨天叫冷丽华报警抓了毛三楞，高路平现在也是骑虎难下，愁得一个头两个大，他要是说没意见，鬼都不信。
妈的！
豁出去了！
高路平把心一横，起身回话：“市里大力扶持小微企业，一为开拓我市的实体经济规模，二为解决就业问题，我对个政策没什么意见。但是，把毛三楞当成一个样板企业家来扶持，我觉得很不妥，纯粹是浪费资源。”
“哪不妥？”陈长安笑问。
高路平硬着头皮回道：“原因有很多，一是毛三楞的文化水平不高，连小学都没读完，纯粹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暴发户……”
“停一下。”陈长安一脸讶异地问：“请问你是什么学历？”
高路平自豪地挺了挺胸：“研究生。”
陈长安轻蹙眉追问：“那请问一下，你觉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顷刻间，高路平满脸都是郁怒之色：“我说毛三楞不知天高地厚，只是一种形容，主要是说他无知。”
“既然你认为毛三楞是个无知的人，入不了你的法眼。”陈长安追问：“那你说说看，你对这个世界又有多少了解？你知道些什么？”
“……！！！”高路平愤而不言。
陈长安又正色凛然地批评：
“回答不了？那我告诉你，古希腊的苏格拉底认为：认识到自己的无知，就是最大的智慧。”
“很显然，你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请问你凭什么去否定一个靠自己白手起家的人？就凭你空口白牙？就凭你从小家境优渥，有幸比毛三楞多读了几年书？”
“难道孟子没有告诉你：尽信书，不如无书？”
这番话犹如一把无形的利剑，深深地刺痛着高路平的心脏！把高路平刺得脸色苍白，嘴唇微颤，欲驳无词。
这种目中无人的废物！
多瞧他一眼，陈长安都觉得会污了自己的眼睛。
陈长安将目光扫向在座的各位常委。
又继续说道：
“现在房地产行业如日中天，有点能力的老百姓，都把钱拿去炒房。可大家有没有想过，当有一天，地产泡沫破灭了怎么办？”
“不管是Gdp还是民生就业等问题，最终还是要以实体产业为依托。”
“提前十年布局，尽量把市场上的存量资金引向实体行业。即可以给我们吕州不断上涨的房价降降温，也能带动实体经济的发展。”
“这是为老百姓负责，也是为未来负责。”
“诚然，毛三楞这个人也谈不上是个很优秀的人。然而，也正是因为他不够优秀，所以我们更应该扶持他，把他当样板打造。”
“我们必须向社会输出这样一种意识形态：连毛三楞这种人都能成为一个企业家，我凭什么不行？”
“创业需要有勇气、有自信。”
“这种自信，一是要让老百姓相信自己的能力、懂得把握机遇；二是要让老百姓相信政府有真刀真枪的扶持魄力、相信政府不是在喊口号。”
“我们只有做到这两点，老百姓才敢真正地放开手脚去拼一次。”
如果这个世界上除了权力以外，只有一种力量可以令吕州市常委会上的常委们集体沉默，那这种力量就是陈长安的声音。
陈长安发言时的声调并不亢奋，确切地说，他的语气很平缓。
就像跟大家坐在一起聊家常。
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冲击着在座各位的灵魂，令大伙集体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非常赞同陈市长的主张。”分管全市经济工作的副市长刘铭书，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不仅仅是市场存量资金该流入房地产，还是该流入实体产业的问题，也是如何提振民众信心、激发社会活力的问题，应该重视。”
袁刚还是沉思不语。
常务副市长江燕突然把目光转向高路平：“高路平，我听说毛三楞昨天去你们财政局申请创业补贴，你报警把他抓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