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穆九霄在距离孙思云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神色一如既往的冷静淡漠。
他面对外人的时候，一向如此。
他自年少时就开始征战杀伐，凛冽二字早已浸入他的身心。一旦他的脸色沉下来，便有一股不怒自威的肃杀之气，让人不由得就生出畏惧之心。
孙太医知道穆九霄的脾性，突然脸色大变，把孙思云往自己身后拽了拽。
他看着面色平静却颇具威仪的穆九霄，颈部的喉结微微滚动，却没说出什么来。
最近发生的事情，他大约是明白了。
穆九霄的儿子和陛下极像，想必，穆九霄就是老皇帝的骨肉，但是，因为种种原因，老皇帝并不知道这件事。
而这，恰恰是穆九霄此生困苦的来源。
他在穆家饱受欺凌，艰辛度日，可若是他的身份早已被坐实，他现在应该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皇子，自小金尊玉贵地长大。
可是这一切，穆九霄都没有享受到。
孙太医不是个糊涂人，通过沈悦薇刚才的问话，他已经猜到了什么。
想必，正是由于弟弟开的这个方子，才造成了当年的误会。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弟弟对这件事负有责任。
一时之间，孙太医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微微弯了双膝，想要给穆九霄磕头，求他饶弟弟一命。
然而，他的膝盖弯了一半，就被穆九霄单手托住手臂。
穆九霄并未看他，声音淡漠如初：“你是悦薇的师父，且悦薇生产那日，你面临艰难的抉择，最后还是选择了悦薇。无论如何，这份情，本王认。所以，本王不会做什么。”
孙太医如释重负。
孙思云也意识到了什么，怔怔地看着穆九霄：“你就是那个孩子？”
聪慧如他，自然知道若是生下的孩子呈现出早产的特征，会不被孩子的父亲所承认。
他只怕，耽误了穆九霄。
以穆九霄今时今日的地位，他甚至无法想象，穆九霄的生身父亲，会是谁。
可不管怎样，就是他耽误了穆九霄。
这不是寻常的耽误。
他耽误的，是穆九霄的一生。
在孙思云痛楚的目光中，穆九霄点了点头：“是我。”
孙思云的双肩突然垂了下去，神色也极为颓唐。
他想说自己不是有意的，但这样的话，和一个人的一生比起来，终究是太过苍白。
他垂下头，摆出了任凭穆九霄处置的姿态。
然而，穆九霄只问道：“这么多年来，是谁在控制你？”
孙思云猛然抬头，看向穆九霄。
他有些不敢相信，穆九霄竟然没有处置他的意思。
穆九霄看了他一眼：“本王还没有糊涂到分不清敌人是谁的地步。你不必恐慌。”
孙思云大为意外。
他被囚禁多年，对穆九霄一无所知，但是，单单从穆九霄周身凛冽的气质来看，穆九霄并不是一个脾性好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现在听到穆九霄这样说，孙思云才会这样意外。
他以为，以穆九霄的身份地位，会毫不犹豫地要了他的性命。
孙思云的心事，穆九霄一览无余。
他并不拆穿什么。
只微微侧过身，隔着屏风看向沈悦薇所在的位置。
他曾心硬如铁，凛冽如刀，可遇上她，一切都化成了绕指柔。
从此，他的心里有了温暖，也有了人情味儿。
她改变了他的一生。
此时此刻，虽然眼前隔着这么一道屏风，可穆九霄就是知道，这一刻，如他高高扬起唇角一般，沈悦薇也必定在对着他笑。
且，笑得极为开怀。因为她知道，他也在对着她笑。
再回过身来，穆九霄的脸上有着未隐去的笑意：“回答本王刚才的问题。”
孙思云掩去心底的讶异，如实道：“最初被关押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关押我的人是谁。最开始被囚禁的那一年，我开出了很多方子，后来，他们来找我开方子的次数就少了许多。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换地方关押我。虽然每次将我带走的时候都会给我蒙上眼睛，但是，每到一个新的地方，看到墙角生出来的野草，我就知道是什么地方。直到一年前，我在墙角看到了一株只有京城才会生长的野草，我就知道，我回到了京城。”
说着，孙思云的唇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回到京城，就意味着关押他的人要开始用他。
而他被囚禁多年，早已对医术有了更深的了解，心性也更加坚韧，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也就更加沉得住气，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医术传递出自己想要传递的消息。
后面发生的事情，倒是和沈悦薇查到的相差无几。
那天去苏府救治顾馨儿的，正是孙思云。
只不过先前他一直住在三皇子府，可从那之后，就被换了地方关押，直到断了一根手指之后，被解救了出来。
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当年，有人利用孙思云所开的方子，使得穆婉生下的孩子呈现出早产儿的特征，从而不被老皇帝所承认。
对于孙思云这样医术高超的人，藏在暗处的人并不愿意这样就放弃他，于是，一直将孙思云囚禁着，没有杀掉。
如今将孙思云推出来，则是因为沈悦薇原本也很快就会查到孙思云的下落，这个时候再藏着他，也就没什么用了。
至此，孙思云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只是，他只知道他曾被带去三皇子府，但至于当年最开始掳走他的人是三皇子还是其他人，他则是一无所知。
对于这个结果，沈悦薇和穆九霄并不意外。
如果孙思云知道那个人是谁，只怕那个人也不会让他活着。
那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心智超乎寻常，是个真正的对手。
和那个人比起来，朝臣眼中年轻有为的三皇子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所有人都走了之后，穆九霄把沈悦薇拥入怀中，歉疚道：“很抱歉，让你牵扯进这些事情里。”
沈悦薇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微微摇头：“不，我早已是局中人。”
“局中人？”穆九霄微微皱眉，略有不解。
沈悦薇一时错愕，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