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印象里，大萨满来去如风没有根脚，十年前在黑水城也没有固定住处，只在半郊租了个小院，离红崖路很近。
等到贺灵川遇沙豹坠崖又养好伤，大萨满已经云游去了。
“十来天前还有人在市集见到他。”刘葆葆道，“他买了两挂猪肉，几斤好酒。”
本地集市卖肉，都在肉上扎个小眼儿，用晒干的马兰草绳系好，叫“一挂”，基本是三两重，买家付了钱就可以提回去了。
刘葆葆善解人意：“大少是不是想去找他？大萨满每次一露面，找他的人就络绎不绝，所以他就给大伙儿定了个规矩，未时过后至天黑前可去跳马巷找他，一次只见一人，早了晚了都恕不接待。”
贺灵川一看天色，太阳已经西斜，未时不就快过完了？
他又抓紧问了一句：
“红崖路上出现怪城，你们商会生意受影响了没？”
“当然！”一说起这个，刘葆葆的脸就苦了，“我们有两队人马、价值大几千的货，原本这两天要运去苹城，误期要赔一大笔钱。现在好了，怪城堵着红崖商路不让过，还有妖怪跑出来吃人，谁还敢往那里走。”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们还算运气好，隔壁洋笃商行有二百多人走商一去不返，连人带货都没了，现在洋笃商行赔货又赔人，被苦主和家属堵门，已经赔到底裤都要当掉。”
“官方去看过没有？”
“看了，派过去交涉的两批人都是有去无回，现在正要调动军队。”刘葆葆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远处的两个同伴，“今天，郡守还找我们商量后勤呢，说是援军很快就到。”
他叹了口气：“这两天城里人都很担心，不知道妖怪会不会攻击黑水城。”
“过往妖兽来袭，官方都做得不错吧？”贺灵川是从西北方往这里飞的，就一路上瞧见的民生景象而言，其他地方还远不如申国呢。
“不错的，正经不错，刘记商常走的几条线路都很少遇妖遇匪，这可比前鸢国好多了。”刘葆葆叹道，“不过我听说这一回的妖怪特凶，不知道官方能不能摆平。”
说到这里，他才后知后觉：
“呀，大少莫不是为了这个妖怪而来？这两天城里的修行者也多了，我听过几个商议，都在讨论那座怪城。”
贺灵川看着他，皮笑肉不笑：“你知道得太多了。”
从前刘葆葆就常听他说这句话，因此不觉害怕，反倒亲切：“行行，我不问了。”
贺灵川又问：“红崖路和盘龙古城，近年有什么异常么？”
沙漠变草原，原本肆虐的罡风也消失了，普通人类的活动区域就离盘龙废墟越来越近。
“这俩能有什么异常……哦！”刘葆葆忽然想起一事，“盘龙废墟大门口，与平原相交的那条天生石桥，好早之前突然断了。”
盘龙废墟位于赤帕高原的隘口，它与平原唯一的连接，就是那座石桥。
贺灵川哦了一声：“那就只能飞进去了？”
“雀鸟禽妖也进不去。”刘葆葆嘀咕，“我听人说，废墟不知何时有了结界，飞鸟难入。”
贺灵川点了点头。刘葆葆看着他，欲言又止。
其实贺灵川和他的联系，只到上一次贺淳华和奈落天被设计，二进盘龙古城。在那之后，贺灵川远走闪金平原，贺淳华返回都城开启逆天模式，父子俩都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心思管黑水城的旧人？于是刘葆葆的生活就重归于平淡。
后来贺淳华立国称王，举国都知道王子只有一位，就是贺淳华的次子贺越。
那么，贺灵川呢？
根据官方放出来的消息，贺大公子在盘龙古城之行不幸战死，刘葆葆也没理由怀疑，只可惜他福薄，贺大少若不死，有机会变成贺太子的。
哪知他今天竟然见到了贺灵川！
死了十几年的人突然复活，这对刘葆葆的视觉和心理冲击可不小。
贺灵川好像听见他的心声，这时就笑着道：
“我看你朋友在楼上久等了，你先忙吧，得闲了再找你吃酒。”
“好好。”刘葆葆刚转身，眼前忽然一暗，耳边也喧嚣起来。
他一个恍神，揉着眼睛抬起头来，竟发现自己趴在酒桌上，边上是那几名吃酒的客商。
所以他方才是睡着了，做了个怪梦？
“醒了？”友人笑道，“你才喝两杯就倒了，把我们都吓一跳。”
“突然犯困。没事，来来，再加两个菜！”刘葆葆豪气干云一挥手，心里却嘀咕，怎么莫名会梦到贺大少，那都是多早之前的故人了？
……
不久后，贺灵川等三人走出小酒馆。
董锐在后头提醒：“喂，未时过了。要不要先去那什么优华老铺看一看？”
“不用了，那里头最有价值的契纸，已经被孙红叶带走了。”
话虽如此，他们路过优华老街时，贺灵川还是下意识往铺子里看了一眼。
平平无奇，店主趴在柜桌后头打盹。
他还特地瞥了瞥阁楼，纸糊的门，没有破洞。
当年，孙红叶就在这门上发现了特殊的糊纸——由庆国强迫百列签下的刀锋港契约。
也就是他留给贺灵川的这一纸契约，让暗算完奈落天后无处可去的贺灵川，萌生了东渡千里之外的念头。
然后，才有经营仰善群岛、游走闪金平原等诸多后来之事。
才有九幽大帝和他的苍晏帝国。
对贺灵川来说，这个契机、这个命运的重大节点，曾经被糊在边陲小城一家不起眼的破店里当窗纸。
当时他还感慨世事难料，但与刘葆葆交谈之后，贺灵川就明白了。
天底下，哪有什么巧合？
在孙红叶到来之前，照满都大萨满可能已经进过这家铺子。
所以——
贺灵川叹了口气：
“走吧，去跳马巷。”
不知道他怀着那么多疑问，能不能在跳马巷得到解答。
跳马巷也是黑水城未扩建之前就存在的老巷，贺灵川原身小时候也在这里玩过捉迷藏，但从未在巷尾见到这么浓绿的苔藓。
环境的变化，真是深深嵌入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