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海量。”
达日阿赤娇俏的扬起笑颜，使团众人也在她说完后起身对南秦皇齐声赞颂，“陛下海量，我等钦佩。”
使臣恭维着帝王，邱寒等人的注意却集中在那些表演过战鼓的武士身上。
“依你之见，武斗时这群人会上场么？”陆飞扬举杯。
“肯定会。”邱寒和他碰杯。达日阿赤和阿苏伦千里迢迢带来的精锐，绝不只是为了来表演一出战鼓舞。
后半句话他未曾明说，但是懂的都懂。
“今年的武斗热闹了。”
陆飞扬勾起嘴角，手中的葡萄抛起落下，光影虚虚实实的映在眼底。就好像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般，陆飞扬这边才感慨完，使团那边就主动提到了武斗，并坦言自己的武士们都十分期待与南秦战将交手。
南秦皇对此是喜闻乐见的，“有承桑精锐上场，想必孤能看到一出‘别开生面’的盛景。”他笑容亲和，一语双关。
使臣当即俯首，“陛下放心，我族武士定当全力以赴，为陛下演上一出好戏！”
这番话说得龙颜大悦，达日阿赤眼波一转，趁机讨赏道：“陛下，臣女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陛下能够恩准。”
“哦？请求么...”南秦皇似乎有些意外，“先说来给孤听听。”
“陛下放心，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达日阿赤用往昔和承桑王相处的语气，“臣女初来乍到，对帝都各处都充满了好奇。如今离武斗还尚有几日空闲，臣女想借此机会去宫外走走看看，好切身体验下父汗说过的繁荣帝都。”
她神情中充满向往，南秦皇也如她所愿，“此等小事何须用请。”他看向皇子席位上的轩辕鸾柔声道：“鸾儿，明日你就陪承桑公主出宫游玩吧。”
“儿臣接旨。”轩辕鸾起身。
达日阿赤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轩辕鸾疑惑蹙眉，达日阿赤笑着解释道：“在宫中就承蒙鸾公主照顾，到了宫外怎还好继续劳烦。”说着，她抬首望向南秦皇，“陛下，臣女斗胆，想请玉氏大小姐玉繁华陪臣女出行。”
“小华么....”南秦皇转动眼珠，瞳孔幽深的仿佛能吞噬灵魂，“嗯，有她陪同确实不错，公主很会选人。”
男人的神情慵懒且危险，达日阿赤如芒在背，她垂落在侧的手慢慢收紧，指甲嵌入皮肉的刺痛自掌心蔓延。
达日阿赤轻轻调整呼吸，使面上绽开的笑容更加灿烂，“陛下圣明，臣女的小心思瞒不过您。”女子微微歪头，两鬓长辫跟着倾向一侧，“其实是那日听凤王公子说起玉小姐精通药理，且对药酒十分了解。臣女便想着，若能邀请玉小姐同游品鉴，回程时正好给父汗捎些解馋呢。”
“公主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姜皇后赞许。
“皇后娘娘谬赞了。”
达日阿赤适时的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羞涩，南秦皇收回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压迫减轻的瞬间，达日阿赤几不可见的松了口气。
南秦皇端起酒盏浅抿，“公主一片孝心，孤岂有阻拦之理。不过...”他停顿下来，殿中众人不约而同的噤声。南秦皇屈指轻敲杯壁，慢悠悠的补充道：“小华近来甚是忙碌。孤虽贵为天子，亦不喜强人所难。公主若想要小华陪同出游，不如自己去找她商量，至于最终结果如何，孤可不管。”
南秦皇一句话就把选择权交给了玉繁华。达日阿赤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当着满殿的人询问道：“玉小姐，未来几日想劳你为向导，共览帝都风物，不知可否？”
如果说南秦皇将玉繁华推到了人前，那达日阿赤的直言不讳更是将她置于风口浪尖。
虽说这个发展在意料之内，但当它真正发生的时候还真是令人不爽。玉繁华轻叹口气，面色平静的放下竹筷，“公主盛情相邀，我岂有拒绝之理。”
“真的吗？太好了！”达日阿赤的喜悦溢于言表，“那明日午膳过后，我去玉王府寻你。”
“好。”玉繁华应下。
两人相约出游的事很快定下，姜皇后适时将话题引回宫宴。先前退下的乐师和舞女重新登台，丝乐再度响起时，晚宴的收尾甜品也端上了桌。
在众多粉粉嫩嫩的桔红糕里，有一抹青色尤为显眼。
“那是何物？”坐席间有人发出疑问，“瞧着是独一份呢。”
宫人顺势看去，只见那碟青色的点心被放在云溪灵面前。她微弯下腰低声回复，“禀夫人，那是青柚软酪。乃奉皇贵妃娘娘慈谕，特为凌玥公主添的膳恩。”说完，她就端着托盘退下。
先前提出疑问的夫人们掩唇浅笑，随意打趣了句‘凌玥公主颇得皇贵妃喜爱’后便不再关注。
邻座的姜芸儿将这些看在眼里，而后用银叉叉起一块桔红糕送入口中细细品尝，淡雅的玫瑰清香在唇齿间萦绕，她慢慢咽下食物，低笑着叹道：“溪灵真是在哪儿都讨人喜欢，连贵妃娘娘都待她与众不同。青柚软酪，一听就是解腻的好东西。”
不掩羡慕的笑语正好能让周围的女孩儿听清。很显然，这些世家贵女们也对皇贵妃那份独一无二的赏赐分外在意，无需刻意引导，话题自热而然就围绕着云溪灵展开。
她们或许是想找出对方被偏爱的理由，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贵女们几句无关紧要的猜测，却让轩辕鸾蹙紧了眉头。
一场晚宴在轻歌曼舞中落下帷幕。
此后数日，帝都各大酒肆的杏帘下总能窥见达日阿赤和玉繁华的身影。同一时间，有关玉大小姐和安远侯的诸多前尘旧闻也被编成了话本儿在民间流传。
“书接上回，咱们讲到南境遭遇了百年不遇的酷暑！那真是：赤日满天地，火云成山岳。草木尽焦卷，川泽皆竭涸。一时间整个南境都笼罩在暑疠的阴影之下，每日因中暍倒毙者不计其数。纵使安远侯同医者们全力救治，可无奈药仓告急，在数种药材稀缺的情况下，南境的疫情越演越烈。”
“安远侯连发数封信函回都求药，然远水难解近渴。正当此危难之际！您猜怎么着？”
茶馆说书人重重拍下醒木，故弄玄虚的吊人胃口。可他想卖关子，座下的茶客却未必肯买账。
“说书的，你这话问的无趣。此事在南秦谁人不知？”
一位穿长衫戴巾帽的男子大声笑说，继他之后，其他茶客也依次接话。
“就是！”
“我记得当时多亏玉大小姐未雨绸缪，才控制住了局面。”
“对对对，这事儿我印象可深了。大伙儿还记得吧，玉大小姐有段时间频繁出入茗山，玉王府也高价收购各类解暑药草。那会儿我还奇怪，这好生生的，收这许多药草作甚。没成想过了几日，南境闹暑疠的消息就传开了。”
“要我说啊，还得是玉大小姐有先见之明。那边儿刚传出个只言片语，这边儿就送去了草药支援。”
“但是挺奇怪的，南境距帝都千里之远。像暑疠这样的天灾，凡人如何预测？这玉大小姐怎会想到提前备药？莫不是神仙转世？”
“我觉得...与其说是神仙转世，倒不如说是玉大小姐和安远侯二人心有灵犀。毕竟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总是有情谊在的！”
“诶，这位爷说到点儿上了。”
说书人静默了良久，终于等到了最好的切入点。他右手醒木一拍，抑扬顿挫的开始讲述，“谁能想到，恰恰就是这份儿情谊，解了彼时南境的困局。那话都说到这儿，诸君不妨再多续盏茶，容在下为您细细道来....”
一阵夏风吹过，卷起茶馆中的话语，任其散入远方。
很快，时间来到武斗当天。
此次的擂台搭建在颐静湖畔，以湖心盛放的红莲为界。禁军宛若铁壁的封住毗邻凤、玉两大王府的右侧湖域。百姓闻讯后蜂拥而至，可无一例外地都被禁军拦下，只能聚在封锁线外远远观望。
乍眼看去，湛蓝的湖面上旌旗猎猎，百姓的舟楫如星点浮尘。偶有三两声金戈破空，惊得白鹭掠水纷飞。
云溪灵推着容澜渊缓步而至时，武斗已过半场。在宫人的引领下，二人来到观武台上。未及落座，玉繁华身边的文馨便迎上前来。
“云小姐，容王，我家小姐请二位一叙。”
云溪灵闻言抬眸，目光越过文馨，落在那一袭红衣夺目的美人身上。她淡淡一笑，推着容澜渊朝玉繁华走去。
“你们可真会挑时间啊。陛下前脚到，你们后脚来，怎么不再等等？干脆结束了再来。”
红衣美人挑眉示意二人落座，文馨随即奉上茶点。
云溪灵权当没听到她的挤兑，安顿好容澜渊后就在玉繁华为她准备的位置上落坐。她目光扫过五座擂台，淡声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玉繁华撇撇嘴，“诺，就你看到的那样。五方擂台，我们的人占了三个，剩下的被承桑族那两兄妹占着.....”话音未落，段益舟就被独眼武士击下擂台，承桑使团瞬间发出一阵欢呼。
“好吧，现在是承桑占上风了。”玉繁华蹙眉，语气隐隐烦躁。
云溪灵知她担忧，平静安抚，“别急。”说着凤眸转下左下角擂台，岚语嫣正与达日阿赤交手。她微微蹙眉，“她怎么上去了？”
“语嫣性子急，沉不住气。”玉繁华简短解释，“达日阿赤放言想与南秦女子过招。可你也知道，帝都贵女们擅长琴棋书画，却少有习武之人。姜芸儿先前上去，没几招就败了。达日阿赤讥讽了几句，语嫣便忍不住冲了上去。”
二人说话间，岚语嫣与达日阿赤已过数招。她们站得难分高下，招式间竟未露颓势。
“先不说她了。”玉繁华并不担忧岚语嫣的安危，转而问道：“你弟弟呢？没跟来？”
一直静默的容澜渊唇角轻扬，“小霖另有要事，今日不便前来。”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尾音里藏着几分耐人寻味。
玉繁华眸光一闪，倾身低语，“为了...东风？”
云溪灵但笑不语，容澜渊亦不置可否。
二人如出一辙的讳莫如深让玉繁华不经咬牙，她轻哼一声，“最烦跟你们这类人说话。”
“先看比赛吧。”云溪灵说道。
三人静观武斗。
独眼武士接连击败段益舟和苏文墨，岚语嫣和达日阿赤在一次交锋中双双落台，战成平局。此刻台上仅余陆飞扬、邱寒、独眼武士及阿苏伦，二对二之势胶着难解。
如此局面令南秦和承桑两方皆是不满。
阿苏伦巨斧往地上一掇，朗声提议，“陛下，不若南秦和承桑再各遣一人，一决胜负？”
南秦皇正凝思着昨日钦天监所呈卦象，未及时回应。阿苏伦的邀站之言如石沉大海，未得半分回应。这般漠视，换作旁人早该怒起。然而阿苏伦只是扯了扯嘴角，耐心的再次扬声，“请陛下示下。”
姜皇后云袖微动，一声‘陛下’轻若耳语。
帝王眼风扫过擂台，在阿苏伦鼓起青筋的手臂上略作停顿，“准。”
话音落地，观武台上顿起细波。上首的四位皇子神色各异，下首的一众朝臣也面露深思。
“依诸位爱卿看，该遣何人应战？”
南秦皇指尖轻点案几，目光扫过跃跃欲试的邱寒。
这声询问不过走个片场，邱寒抱拳刚要请命，阿苏伦的巨斧就劈风而起，“陛下既准了比武，那臣想指名安远侯李辰羡！”说着，斧刃直指观武台东侧，“你我之间的旧账也该清一清了。”
南秦皇眉稍上挑，眼中浮起几分兴味，“哦？二王子与孤的安远侯还有私怨？”他眉间带笑却不达眼底。
阿苏伦提起这事儿就来气，巨斧当空一划，“回陛下，半年前在雪狼谷，这小子昧了我族百匹踏雪驹！臣每次讨要，他都装聋作哑！”说罢，凌厉的斧风掠过观武台前排，惊得姜尚书往后仰身。
陆相捋须的手顿了顿，心道：承桑人最重战马，这梁子结大了。
“陛下明鉴。”李辰羡弹了下身侧苗刀，“分明是他们栅栏朽坏，马儿自己跑来投奔。”余光瞥见玉繁华扶额的姿势，又补了句，“按边关律法...”
“少扯律令。”阿苏伦斧柄砸得擂台闷响，“今日要么还马，要么还打！”
“你这就不讲道理了。”
李辰羡屈指蹭过鼻尖，忽觉袖摆微沉。回头看去，招财正扯着他的衣袖拼命使眼色，“公子，好像是咱们的人往栅栏上泼了桐油....”
“闭嘴吧你。”李辰羡反手就是一个爆栗，嘴角却是压不住的上扬。招财借着捂头趁机比了个万事俱备的手势，深蓝色的袖口中露出半截话本，上面赫然写着《安远侯和玉大小姐的二三事》。
李辰羡无声地舒了口气，紧绷多日的神经稍作松弛。他望向擂台上叫嚣的阿苏伦，眼底闪过一丝光芒。今日倒真要谢谢这莽夫，省了他自请出站的诸多麻烦。
帝都的漫天流言已织成天罗地网，只待这场比武收尾。
“李辰羡！你磨蹭什么！莫不是怂了？”阿苏伦挑衅催促。
“急什么。”李辰羡挽了个刀花，冷冽的银弧在他周身旋动。“陛下，若臣侥幸得胜，能否讨个彩头？”
“安远侯糊涂了。”凤忆初的轻笑声插了进来，“胜者本就有赏。”他左手支着下巴，俊美的脸上满是玩味。
“凤小子说的不错。”南秦皇双眸浅阖，“今日胜者，孤许他一个心愿。”
李辰羡眼底骤亮，他足尖一点，衣袂翻飞间稳落擂台中央。嘴里那句请赐教还来不及出口，阿苏伦的巨斧就裹着厉风迎面劈来。
李辰羡不及躲闪，干脆转动右腕，苗刀逆势上挑。两人兵刃相撞时迸出刺目的火花，阿苏伦一击不成，便就着反震之力提膝猛撞。李辰羡倏得收腹后仰，刀柄顺势下压格挡。
砰的一声，阿苏伦后退半步，李辰羡借力旋身，苗刀化作银虹斩下。
“好！”
岚语嫣激动地拍案而起，动静大到撞着岚老将军。坐在附近的姜芸儿抬手压住耳根，陆姣婷不着痕迹的往外挪动。
擂台上，阿苏伦的巨斧卷起罡风，每一记劈斩都带着摧山裂石之势。这位承桑猛将深谙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故而斧刃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被撕裂的呜咽。
一道横斩过后，擂台边缘的旗杆赫然折断。
李辰羡如游鱼逆流，苗刀在他手中化为银炼，时而似柳叶拂水般格挡重击，时而如灵蛇吐信般突刺空档。
二人你攻我守，你退我进，劈、砍、斩、挑，轮番交替。
百姓堆里爆出震天喝彩，几个半大的孩子踩在父母肩上挥舞彩旗。
“花哨。”轩辕胥嗤笑。
突然，一截寒芒从阿苏伦的斧首中弹出，直袭李辰羡咽喉。
观武台上，玉繁华霍然起身，手中茶盏坠地粉碎。
李辰羡瞳孔极缩，苗刀自下而上划出半月弧度。
铮——
寒芒与刀锋相击，那抹泛着幽绿的冷光一偏，从他左肩划过。
“他使诈！他使诈！”岚语嫣气的直跺脚。
“兵不厌诈。”达日阿赤一边赏玩珊瑚珠串，一边笑得像只餍足的雪狐。在她身后的承桑使团更是充耳不闻，犹自为自家王子拍手叫好。
“安远侯大意了。”苏文墨摇头低叹。
邱寒盯着李辰羡受伤的肩膀，神情严肃，“好像有毒。”
“放心，他们不敢乱来。”陆飞扬拍了拍邱寒肩膀，视线望向正和南秦皇告罪的使臣。
另一边，李辰羡随意看了眼被血珠染红的锦衣，语气松快道：“呵，二王子这暗箭伤人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
“少废话。”阿苏伦甩了甩斧刃，“战场上刀剑无眼，要怪就怪你学艺不精。“
这般无耻之言，他说得理直气壮。
李辰羡垂眸轻笑，“有道理。”话音未落，人已如鬼魅般逼近，他一改先前攻势，苗刀快到挥出残影。阿苏伦一开始还能应对，可时间一长就难免吃力，再加上巨斧多次落空，让他愈发急躁。
李辰羡抓住机会滑铲移位，右腿如鞭横扫，正中阿苏伦背心！
“漂亮！”岚老将军捏紧拳头，目光如炬。
阿苏伦踉跄几步，斧刃砸在地上激起灰尘。他稳住身形欲要反击，可斧刃尚未挥出，喉间就触及一抹冰凉。
阿苏伦缓缓低头。视野中，一柄雪亮的苗刀正抵于喉前，刀身上还映着他惊愕的面孔。
“承认。”
李辰羡歪头一笑，这个举动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让武场内外欢呼雀跃。
阿苏伦喉结滚动，咬了咬牙，“...你赢了。”说着，他从腰间掏出一包药粉丢过去。
李辰羡收刀接过，礼貌的道了声谢后就把它撕开。
伤口接触到解药时有轻微刺痛，李辰羡活动了下肩膀，待带痛感散去后便转身对着南秦皇抱拳，“陛下，臣幸不辱命！”
南秦皇玄袖轻抬，“爱卿不负孤望，甚好。”
话音一落，群臣的附和声就如潮浪涌起。
李辰羡心知时机已到，随即反手将苗刀插入擂台，单膝重重跪地，仰首直视天颜。
“陛下，您先前说会满足胜者一个心愿。臣斗胆求您践诺！请您为臣与玉繁华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