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个……诸位乡亲们，小生斗胆于此静谧一隅，展售几卷拙作！这些诗文，皆是夜深人静，心绪难平时，借笔墨以抒怀！字里行间，或有山川之美，或有风月之情，皆是小生心中所感！若您恰好路过，不妨稍作停留……”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位书生模样的青年在尽他所能地吆喝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到。
此人面容清秀，虽穿粗布衣衫，却掩盖不住眉眼间的风采与儒雅气质，此时他神色显得略为紧张，双手不自觉地搓揉着，两眼直视对面来客，仿佛生怕错失了什么机会似的。
在他身旁正摆着一张几案，案上铺陈着几张泛黄的宣纸，其上墨迹未干，似乎才刚书写不久，但已可窥见几分诗意。
只不过纵使他如何卖力地吆喝，也没多少人肯走近看一看……
“我说孩子，吆喝可不是这样吆喝法啊！你得扯开嗓门大声喊，这样才有人买账呢！而且你说话文邹邹的，咱们这伙俗人也听不懂啊！”见他吆喝有大半天了，在一旁摆摊卖菜的大娘终于忍不住出口提醒。
“是……是这样的吗？”那书生闻言脸上露出窘迫之色，连忙点头应和，“多谢大婶指点！”
“哎呀！俺也就随口一说，谈不上啥指点不指点的！”大娘摆摆手，笑吟吟地回答道：“不过，这边可都是卖菜的地方，基本都没啥读书人能来！你这玩意也没啥人能瞧上……要是真想卖钱啊，倒是去栾江边瞧瞧，今日那边有个诗会，兴许还能碰到多少识货的……”
“诗会？”那书生闻言，顿时来了精神，“这可是个好地方啊！”
“可不是嘛！那边的公子哥儿都喜欢吟诗作对，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举办一次诗会，邀请附近的读书郎聚集一堂……”那大娘立刻兴致勃勃地说起了栾江畔的事情，“啧啧！俺家娃儿也喜欢读书，若不是今日家中没米下锅，他非得跟过去长长见识不成！”
“原来如此，那小生这便赶往栾江！”那书生朝大娘拱了拱手，便连忙收拾东西准备离去。
临走之际听闻大娘开始吆喝起来了，他稍微停留片刻，学习学习别人怎么做生意，免得再被人笑话，然后再匆匆踏步离去。
背着行囊走了几刻钟，他来到了大娘口中的栾江畔的一处名为“天然居”的园林前，抬眼望去，却发现里面坐满了年轻的男男女女。
他们或是三五成群，或是独酌美酒，但共同点基本都是身边带着僮仆，身上的穿戴颇为考究，一看就知不缺银钱。
而在靠窗的桌台上，则有三五个锦袍华服的公子相互闲聊着，身旁更是堆积了一叠叠厚厚的诗稿，俨然一派文士装扮……
“这里就是诗会举办的地方吧？”那书生神情略显羡慕地喃喃自语道，“上一次参加诗会，也不知道是何时了……”
他叹息一声，随即又暗自安慰自己：“没关系！不参加就不参加，反正我也只是来赚银两的……娘亲还在家中等着吃药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那书生便在离天然居稍远的位置找了个稍微凉快的角落，摆好几案、放好书籍笔墨，学起了大娘的吆喝声来——
“各位邻里街坊，快来瞧瞧嘞！这里都是我自个儿琢磨出的小诗文，满满的都是真感情！里头有山有水，有情有爱，看上一眼，保准您心里头那个舒坦！走过路过，千万莫要错过哟……”
这一次，他的声音倒是比先前大上了不少，只不过喊着喊着，声音却变得越来越低，似乎是有些难为情……
因为他看见每一个路过摊子的男女总会投过来戏谑的目光，对他指指点点的，甚至当他喊完一遍之后，还能听见一阵窃笑声传入耳朵。
是……是我吆喝的不对吗？明明我是照着大娘吆喝的来呀！
唉！看来吆喝也是一种学问呐……
就在书生百思不得其解时，忽然一道清亮的笑声从斜侧响起，将他从愣神的状态拉了回来：“哈哈哈！寒笙兄你也太逗了罢？这吆喝的词儿都是谁教你的啊？可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啊！”
书生循声扭头望去，便见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女正站在不远处一脸戏谑地看着自己，这些人身上的衣着华贵，打扮讲究，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为首那位公子哥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手中的折扇拍打着自己的胸膛，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同时还扭过头向身后几人调侃着：“这位就是我先前向你们介绍的那个由士入商的莫寒笙啊！这下你们看到了吧！是不是觉得特有趣？”
“呵呵……致远兄，你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形象了……此人确实很有趣，哈哈哈哈……”另外几人纷纷笑出声来。
听闻这些毫无遮拦的调笑，莫寒笙的脸上浮现了几分尴尬之色，讷讷地说道：“致远兄，各位朋友切勿取笑小生……小生初次出来做生意，不免显得有些笨拙，还望诸位海涵！”
“寒笙兄，你既已经入了行当，那便得有自知之明！还称呼自己小生怕是有些不妥吧？”宁致远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随即故作漫不经心地摇了摇折扇，慢条斯理地说道。
“小……我……”莫寒笙顿时哑然，却又一时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毕竟这时代阶级还是以士农工商划分的，商人地位卑贱，自古就是最受鄙夷的行业，自然配不上读书人那一个“小生”的称呼……
所以，这时候就干脆闭嘴不吭声，否则就会被扣上不尊重读书人的帽子！
宁致远见他默认，嘴角微微一翘，悠然地说道：“况且寒笙兄，你这商人的眼光也不太行啊！在诗会的附近贩卖诗文，难不成是在挑衅我等读书人的颜面？”
闻言，莫寒笙不禁苦笑一声，随即才诚恳地说道：“致远兄误会了！在下并非有意针对读书人，只是家中穷困潦倒，母亲病弱，需要用药费用，在下才想借着诗会之机谋一条活计！至于诗会，现在的我自然是攀附不起……”
“哦……是吗？”宁致远挑了挑眉，目光盯着他桌上的诗文，似乎想到了什么鬼点子，“那寒笙兄，你想参加这次的诗会吗？”
莫寒笙微微一怔，片刻后才颔首认真道：“嗯！自然是想的！”
“如此甚好！恰巧本公子要参加这诗会，你也有这般心思，不妨送你个顺水人情，便帮你引荐进场！”宁致远笑吟吟地说道，眼底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若是你能拔得今日诗会的头筹，便能得到丰厚赏金！届时，你就不必担心母亲的医治花销了！”
“致远兄，此话当真？！”听到有赏金，莫寒笙不禁大喜过望，急急追问道。
“自然是当真的！不过我有个条件，就是你要将这桌上的诗稿带进场中，给诸位读书人评鉴一番！如何？”宁致远用折扇敲着桌面，似笑非笑地说道。
“这……恐怕不妥吧？”莫寒笙有些迟疑地皱紧眉头。
“怎么？寒笙兄，经不起推敲的诗文，你也敢拿出来贩卖吗？若果真如此，你又凭何信心认为自己写的诗文，可能拔得诗会的头筹呢？”宁致远淡淡地扫了对方一眼，不屑地嗤笑一声。
“在下并非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些诗文都是即兴所作，谈不上多么高深，只恐贻笑大方……若是让各位失望，岂不是糟蹋了诸位的雅兴？”莫寒笙有些歉然道。
“寒笙兄此言差矣！诗文正是要即兴而作才能体现其美妙，寒笙兄若能更上一层楼，临场发挥到极致，定能惊艳四座！”宁致远摇着扇子，语气温和但字句间却暗含犀利。
“这……”莫寒笙略加思索一番，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好，就依致远兄之言！”
呵呵……你哪来的自信能在诗会上拔得头筹？
这么容易就答应本公子了？还真是个蠢货呢！这次就让你长点记性！
宁致远在心中冷笑一声，表面上却装作一副君子模样，微笑道：“呵呵呵……这才像话嘛！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说着便朝身后的一伙人示意了一下，旋即便率先迈步向天然居走去。
“哎哟，宁公子你也来了啊！快快有情！”守门的侍卫见到是宁致远一行人，立马堆起满脸讨好的笑意，连忙躬腰行礼道。
但当他看到莫寒笙这个陌生的面孔时，眉头微微蹙起，狐疑道：“宁公子，这位是……”
“他？不过是我们家新来的一个粗使书童罢了，不必在意！”宁致远淡淡瞥了莫寒笙一眼，随口答道。
“原来是宁公子的书童啊！呵呵……”那侍卫恍然大悟地笑了两声，没再多问便放行了。
“致远兄，这书童可是……”这时候，莫寒笙凑到宁致远身边，低声询问了一句。
“寒笙兄不必多虑！你应该也知道，现在你这穷酸衣着想要进去诗会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就让你伪装成本公子的书童，一直只跟在我的后面，自然也合理了许多！委屈一下，委屈一下便可！”宁致远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话时表情倒是神气了不少，就连脊背也挺直了起来。
“哦！原来如此！多谢致远兄替在下考虑周全！”莫寒笙闻言，立刻感激地拱手拜道。
“客气什么，咱们昔日同窗一场嘛！”宁致远笑眯眯地摆摆手，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刚一走进，便听到吟诵诗词的朗朗声音从深处传来，只见里面早已坐满了三五成群的男女，一个个端着酒杯，相互交流着诗文，或者吟唱着风月佳事。
“致远兄，这诗会是如何的流程？”莫寒笙环顾了四周一圈，不由好奇地问道，心里隐隐约约浮现几分期盼。
“你瞧，前面不是有个庭院吗？庭院里面有一条弯曲回绕的小溪流，咱们就按一定秩序分坐于溪水两侧，诗会开始时会有一盏盛满酒的羽觞顺流而下！待漂至某人面前打转或停下时此人就需取杯饮酒，饮酒之后便要即兴赋诗或作对一首！”宁致远指了指前面，缓缓说道。
“曲水流觞？！”莫寒笙忍不住轻呼一声，脸上露出一抹欣喜之色，“既是如此，那就请致远兄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