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给你的自信？”
仍旧是淡淡的嗓音，但徐徐回荡在骤然安静下来的船舱中，却有种莫大的讽刺意味。
所谓打脸要彻底，装逼要高调！为了找回场子，唐恩这次也是豁出脸面了，说不得也要将对方打击到体无完肤才够本。
而实际上，他也确实做到了……
在空中上演人工喷泉的那一刻起，欧文斯就知道自己这次是丢脸丢大发了。
如果说上一次是因为自己大意，被米修偷袭得手。那这一次则没有任何借口，对方确实是将自己彻底打爆，而且还是在他最为擅长的领域……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大脑一片乱糟糟的情况下，欧文斯完全忘了应该稳住身形，像断了线的风筝般直接扎进废墟之中。
转身，唐恩看着神情激动的大卫、路克，点了点头，随即神色一暗，走到垂下头来的米修身前。
沉默片刻，“为什么？”唐恩从先前得到的资料中只知道米修背叛，但其中详情却是不清楚的。
米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低声喃喃：“没什么原因……老大，你杀了我吧，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一句对话，气氛再次沉凝。
不远处的大卫见状急声吼道：“老大，别听这混蛋胡说……他只是、只是心理出了问题，能治好的，一定能的。”
来时，大卫他们对是否杀死米修就犹豫不决。再经过刚才的并肩作战后，现在更是持否定态度。所以在看到米修这一心求死的样子，不由大急，连忙解释求情。
路克的思路无疑就比大卫清楚多了，急忙说道：“老大。就在刚才米修还救了我们，这说明他并没有完全背叛，至少是没有背叛我们。还有。曙光城被破时，他还将安格斯安全送了出来呢。”
“对对对……”大卫连连点头。“是这样没错。”
人都是自私的，大卫他们出身灰衣军，对灰衣军的感情自然不浅。但要因此让一起出生入死的米修去死……他们不会这样想，也做不到。
果然，老管家的分析是对的，米修已经完全走岔路了啊……唐恩闻言内心暗叹一声，皱眉看向米修。然而后者只是不断轻微摇头。一言不发。
见到这里，唐恩想了想，转头看向大卫：“这次还有谁来？博斯科死了吗？”
“呃，糟糕！”路克先是一愣。随即一锤手掌神色大变，“老大，乔希亚现在在船舱顶层，我不知道博斯科有没有死。但是先前我看到了夏薇安……”
“谁？夏、夏薇安？”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唐恩刚才的高手风范瞬间荡然无存。眼神有点慌乱。好在路克没有发觉，不住摇头叹气：“是的。唉，我们这次行动鲁莽了，对方有夏薇安，还有刚才那家伙坐阵。凶多吉少啊……”
迅速镇定下来，唐恩稍一沉吟，看了眼仍在拍着胸口，都快将苦水吐出来的欧文斯，果断说道：“大卫，你们先走，我去将乔希亚带出来。”
“你们走不了的……”这时，米修忽然摇头说道，“博斯科藏了后手，现在另外一艘装载光明骑士的船只应该已经过来了。”
“什么？”大卫闻言顿时大惊。
唐恩眉头微挑，并没有任何慌张神色，平静的看着米修：“所以呢？”
路克心中一动，最先明白过来。是了，米修既然知道这情况，那还会眼睁睁看着他们跳进这陷阱吗？很显然，当然不会，否则刚才也不会出手救他们。
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如果米修做了后手准备，那无疑就是将功赎罪的大好机会！虽然比不得曙光城被破的严重后果，但也应该足以得到老大的原谅……
意识到这点，路克神情顿时热切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米修。
“呵呵，老大就是老大……夏薇安她们为什么来我不知道，这应该不是博斯科安排的，他也没那个能量。但我的人已经控制了那艘船，所以等那些光明骑士全部登上巨船后，你们就可以趁机过去，乘船离开。”
暗度陈仓？唐恩点了点头，随即看着米修平静问道：“既然已经选择背叛，那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情？”
眼帘微垂，避过视线，“我不知道……我原先的打算只是希望老大来，死在你的刀下，不牵扯到旁人。”顿了顿，“再说背叛只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手下那批灰色空间的成员是无辜的，他们也不该背负这些罪名。”
这蠢货……听到这里，路克顿时急了，连忙高声喊道：“老大，不是这样的。米修只是头脑一时发热，他这样做是想挽回……”
摆手打断，唐恩蹲下身来静静的看着米修，内心滋味不禁复杂难言。这原本是自己最为看好的得意门徒，但现在却接近成为了冷酷无情的杀戮机器……
默然片刻，开口，“你想死？死在我的手里？”
“恩。”
失笑摇头，唐恩嘴角挂起嘲讽弧度：“抱歉，你不配！米修，你不配死在我的手里，也不配死在我的面前。我现在很忙，所以，你最好给我滚远点再死……”
还轻声说了句什么，但不远处的大卫与路克没有听见，他们只看到唐恩蓦地探手抓住米修衣领，起身甩手，暴喝一声，“滚！”
身形宛若利箭般急速飞出，砰，直接撞穿船舱木壁，噗通，落水声哗然。
“不要！”“老大……”
大卫与路克见状神色骤变，徒然伸出手臂，失声惊呼。
他们心里很清楚，米修现在身负重伤，哪都去不了。而且就算身体无恙，在这茫茫大江之中也根本不可能上岸生还。
“站住！”厉喝一声，阻止大卫两人走向那破洞舱壁，唐恩脸色一片阴沉。冷然说道，“从这一刻开始，灰色空间中再无米修！”
话落。转身看向里面楼梯口那些怔怔的斥候，招了招手。一指大卫两人：“抬他们出去！还有，召集所有人在甲板集合。”
“呃……是！”
唐恩之前的疯狂攻击犹在眼前，那些布兰士兵在面面相觑之下，最终还是没敢上前阻挡那些斥候过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抬起两个伤员走出船舱。
……
这时，巨船已经向着右侧倾斜大半，江水不断没入船舷两侧。缓缓下沉。像是船下有个怪兽，正努力吞咽着这大块食物。至于乔希亚他们来时所乘的大型货船，因为被巨船拖累的缘故，此时只能看到桅杆孤零零的竖着。帆布随波浮沉……
船舱顶层。
整个观景台，如今只剩下乔希亚、十余斥候，还有挡在通往洁白顶棚上方的中年高级武者。至于博斯科以及那些先前躲避上来的族人，则全部去了顶棚上方，不见踪影。
砰砰砰……人影闪烁。怒吼连连。
剩下的十余斥候前仆后继般不断涌上，但他们的实力与那中年人差距太大。虽然对方现在也是满身血污，摇摇欲坠，但在死守不攻之下，他们根本不可能打出通道来。
就在这时。蓦地一声暴喝，“让开！”
斥候闻声纷纷躲避，让出长袍翻动的乔希亚身形。面若冰霜，素手划出几道玄奥手势，踏前一步，吃力前推，“旋冰风暴！”
话音刚落，上百道尖锐冰棱柱蓦地凭空产生，绕着素手周遭旋转不停，几成幻影。随即顺着乔希亚手势，瞬间齐齐射出，向着中年人疯狂扑去。
这中年人有着高级武者的修为，斥候们是奈何不得他的。但乔希亚就不同了，本身她的实力就不弱于对方，现在抓住机会吟唱出高级魔法，自然更是如虎添翼。
“吼！”因为视线受阻，那中年人根本无法做到及时打断魔法，只能虎吼一声，调动体内最强斗芒，硬着头皮挥拳硬扛。
砰、砰、砰……霸道斗芒下，袭来的冰棱柱不断爆碎成渣，化作漫天晶莹琉璃。
不过好景不长，斗气爆发力虽强，但后续威力却是越来越弱。而夏薇安手中的道道冰棱柱却不断凭空出现，旋转射出，不让这中年人有一丝喘息机会。
终于，轰……一波冰棱柱瞬间爆开后，中年人魁梧身躯各处蓦地飙出道道血液，惨嚎一声，后仰飞出。
乔希亚见状毫不迟疑的一步踏出，收了魔法，迅速向通道奔去。但只是刚从顶棚上方探出头来，夜风拂动长发，就见百米开外的博斯科手举大型弩弓，瞄着左侧靠近的船只，一扣扳机，嗖……
尖啸破空声中，博斯科脚旁堆积的绳子急速减少，随即，哚，随风飘来轻不可闻的沉闷击中声，长绳绷紧，在两艘船之间形成一道下斜的绳索桥梁。
做完这一切，博斯科随手扔掉大型弩弓，转头看着乔希亚，快意大笑：“哈哈，你终究还是慢我一步！”伸手搭上细绳，老脸满是算计成功的得意神情，“还记得这个吧，唐恩的空中飞人技巧！哈哈，说来也真是讽刺，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靠着他的本事脱身。”
乔希亚目光怔怔，看着那道紧绷绳索，再看着下方已经登船的光明骑士，坚毅神色终于是变了……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只是没想到，最后令我功败垂成的，会是他的东西，果然是讽刺啊……
十余斥候见到这里也是呆愣，木木的眼神中渐渐浮现出一种叫做绝望的情绪。还是失败了吗，闯到这里还是失败了……
他们的绝望，落到博斯科眼里那就是嘴边扬起的笑意了。他有理由相信，只要杀掉这些人，家族就能稳定下来并代代繁衍状大……
而就在这时，
甩了甩长发，乔希亚咬着嘴唇一步踏上顶棚，脸庞没有了坚毅神色，但还有不屈的倔强。一边向着博斯科疾步冲去，一边素手连挥，嗖嗖……狂风中，三道冰箭在绳索旁穿过。无一命中。
现实世界终究不是网络游戏，这里有魔法不假，但却没有鼠标精准锁定目标的功能。施展单体魔法。一般主要靠手感，这在面对人形物体时当然没有问题。但要命中百米开外的细绳，无疑是不可能的。
对于这点，身为魔法师的乔希亚自然极为清楚。但就算是如此，她还是逆着狂风踏步急冲，双眸死死盯着那根在夜幕下极为模糊的细绳痕迹，不断放出冰箭。
没中，再来！没中。再来……
这一举动，令得前方的博斯科极其族人，后方的十余斥候见状尽皆木然，呆呆的看着那道在狂风中歪歪斜斜的身影。一次又一次的奔跑着，尝试着……
随即，博斯科眼中浮现戏谑笑意，摇头不屑。而十余斥候见到这一幕则是鼻子一酸，垂下头来。不忍再看。
啪啪，博斯科拍了两下手掌，从袖中抽出根犀牛筋套上细绳，转头看着几十米外的乔希亚：“不得不说，你再一次让我震惊了。但是可惜。我才是胜利者！哈哈……”
仰天大笑，脚下一蹬就要借力冲出顶棚。但就在这时，
“你确定？”
嗖……手上力道蓦地一轻，踉跄几步，博斯科差点没有因为身体前倾摔落江中。紧跟着，唰，一道劲风自脸旁瞬间划过，虽没有击中，但火辣辣的实质触感，还是令他吓了一跳，不由退后一步。
愕然转头，视线中，紧绷细绳携带着反震力道急速回卷，在空中回荡几圈后，这才无力摔落在顶棚之上，像条死蛇。
绳，断了？
博斯科傻眼了，百余族人懵了，十余斥候呆若木鸡，乔希亚看着身前的细绳，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江风凛冽，顶棚之上一片死静。所有人定格着前一秒的动作，就像个雕塑展览，一动不动。
蓦地，歇斯底里的尖叫，“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意味复杂的四个字不断在博斯科口中重复着，渐渐微弱，最后变成低声喃喃，几不可闻。
哗……冰火两重天！隔着中间的乔希亚，饱含喜悦激动的欢呼、充斥惊惧绝望的哀嚎，几乎同时响起，哗然吵杂。
“首领，你成功了！成功了！”
“我……成功了？”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乔希亚脸上满是不可置信。随即摇了摇头，刚才绳断的那一霎那，她根本没有发出任何魔法。而且就在刚才，似乎有一道箭枝划过……
博斯科没有看到箭枝，但他刚才听到了一个有些耳熟，还有点讨厌的声音，‘你确定？’霍然转头，目光在下方甲板不断巡视，最终锁定在了船舷右侧位置，那里一道手持长弓的身影正遥遥看向这里。
普通面孔，狭长眼睛。对上博斯科的怔怔视线，蓦地咧嘴一笑，白牙森森：“呵呵，不是我说你，装b遭雷劈啊！山寨你就山寨呗，偷偷摸摸不行？非得要在我这个正版面前这么嚣张吗？”
“唐——恩！”
恐惧到极致变形的腔调，博斯科宛若白日见鬼般连退三步，神色瞬间变幻莫测，异常精彩纷呈。
因为角度原因，乔希亚并没有看到唐恩身影，但在听到博斯科失声惊叫后，娇躯剧震，第一时间冲到顶棚边，瞬间就捕捉到了那熟悉身影。
似是感觉到了这灼热目光，唐恩稍稍侧头，稍愣，随即再次咧嘴笑着，挥了挥手：“哈，好久不见啊，乔希亚。”
听着这带着调侃意味的熟悉声音，乔希亚眼眶瞬间微红，视线模糊，之前的不屈神色顷刻间完全崩溃，不知怎的，她现在好想哭，好想哭……
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你可知道，我现在好累，好累……
你可知道，曙光城没了，洛沙阿姨死了，好多熟悉的人都死了，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你……
……
呃，怎么还哭了呢？唐恩眼力何其敏锐，瞬间就察觉到了乔希亚神情的变化，不由挠了挠头，有些不解。
不过现在时间紧迫，唐恩也没工夫细细琢磨其中意味。踩着窄窄船舷，疾走几步，就要纵身攀上船身。但也就在这时，一道夹杂着滔天怒意的咆哮声蓦地响彻长空，
“唐、恩！你、终、于、出、现、了！”
一字一顿，只要进入耳朵，脑海中就能想象出剧烈摩擦的牙齿、极致扭曲的脸庞、几欲喷火的眼睛……
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唐恩豁然转头，就见一道璀璨到刺眼的白芒蓦地冲天而起，其中一道手持长枪的熟悉身影，正带着恐怖杀意向这边急速冲来。
“我嚓！”唐恩当然知道这是谁，可不就是那之前追杀了自己几月有余，结果被邪体状态下的自己给那啥了的夏薇安吗？
瞬间，那保持不到几分钟的，挽狂澜之即倒、扶大厦于将倾的光辉英雄形象直接崩盘。一脚将块甲板踢进江中，纵身跃上，迅速逃离。
匆忙之中不忘向乔希亚挥了挥手，随即一道声音才顺着江风缓缓传来，“那啥，我先撤了，回见啊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