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在长廊处的宫女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过来扶起崔兰曦。
崔兰曦跌坐在地上，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裴寂匆忙离去的方向，眼中满是茫然之色，口担忧的话禁不住溢出嘴边：“你受伤了......”
一侧的宫女见状，顺着她看的方向看去，下意识嘟喃了一句：“方才宝嫣公主在那......”
听到这话，崔兰曦哪里还能不明白，她挥开了身侧宫女搀扶的手，眼底的脆弱瞬间收敛了起来，神色恨恨：“公主？她现在算哪门子的公主？”
“公主说得对，奴婢说错了！”公主蜷缩着身子退到一侧，小声附和了一声。
崔兰曦虽然一身狼狈，但想起宝嫣瞧见了裴寂替她挡箭的那一幕，嘴角就忍不住往上勾起。
她本来还没什么信心，毕竟这几日裴寂一直冷着她。
但从今夜就能看出来，他就算再喜欢宝嫣，也不会拒绝自己的。
毕竟选了她，就等于选了活路，况且哪个男人会拒绝齐人之福。
裴寂终归也只不过是个正常男人罢了。
想到他方才替她挡箭的那一幕，她感觉心口热热的，嘴角的笑愈发明显了些。
忽然脖间一阵刺痛，抬手一摸，那处被那北辽贼子掐过的肌肤火辣辣的疼。
疼得连她暂时淡忘的怒火也一并撩拨了上来。
“该死的北辽贼子！我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崔兰曦咒骂了一句，心中已经下了决心，要让北辽人为今夜的行为付出代价。
“公主，奴婢扶您去敷药......”
几人搀扶着她回了屋内。
庾卓立在原地，挑眉将崔兰曦这副嘴脸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摇头笑了下，幽幽道：“你家小师叔这是桃花运来了......”
“你就别说风凉话了，你没看到将军刚追着小公主的样子？我早就劝过他了，就算是为了漠北，也不会委身给这种女子的......”
栾越越想越急，两条黑眉几乎拧在了一起：“不行我得去看看。”
“什么鬼？你到底在说什么？”庾卓被栾越的话逗笑了，开口就想反驳，却见他已经追了过去。
转念一想也是。
那个计划，只有他和将军知情。
在旁的人眼里，不就是将军为了和京都谈和，委曲求全娶那京都来的崔兰曦。
在小公主眼中亦是如此。
庾卓抿了抿唇，视线透过昏暗的视线朝着前面的月洞门看去，有些心虚道：“可是只要将军解释清楚，这压根就不算误会......吧？”
另一边，裴寂快步往后院去，可刚追出去一小段路，就见小殿下绷着身子僵站在青石小道上。
清冷的月光落在她娇小的身躯上，就像是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寒冰，冻得人心尖发颤，喉间发涩。
分明两人之间只隔了十几步的距离，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很慌，这些日子心中那份不踏实在这一刻彻底肆无忌惮地倾泻了出来。
他艰难地咽了下喉结，声线冷涩不成调，哑得吓人，小心翼翼唤了一声：“小殿下......”
可后面的话还没来及得说出口，就被宝嫣强硬的打断了。
“你什么都别说，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宝嫣双拳死死攥着，背对着他，强迫自己挺直脊背，不在他的面前露出半点破绽来，声音故意拔高了，气汹汹吼道。
“好，你问，我都告诉你。”他近乎低哄的应了一声。
一步两步，身后男人的脚步声还在不断迫近，宝嫣咬住下唇，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冷硬道：“你站住，别过来。”
随着最后一个字眼落地，男人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她呼出一口浊气，努力将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从脑海里甩开，转身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此刻的眼神。
脆弱？
这样的字眼，她竟还能从他的眼中读到。
真是讽刺！
“只要你别走，我什么都告诉你！”又是他一贯的、斩钉截铁的口吻。
宝嫣就算不触碰他，也知道他这句话是真的。
可是......
“京都来谈和的人是崔兰曦？”她梗直脖子，将眼眶里的泪水都逼了回去，明知故问。
“这我能解释......”她这副样子，裴寂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仅仅一瞬他就想起来了。
三年前的宫宴，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曾经这绝望又故作坚强的样子，让他觉得好笑，可这一刻，他的心感觉被人狠狠刺进去了一箭，无措和恐慌瞬间占据。
“是或不是？”宝嫣盯着他，不愿意放过他脸上的任何细微变化，近乎偏执地质问。
“是，”裴寂如深潭的眼眸里涌上了昭然若揭的慌乱，点了点头，感觉浑身浸在冰冷的雪水里。
“你......的手！”宝嫣提起一口气，视线不可避免地瞥见了男人脚下那一大滩血迹。
刚才那一幕瞬间回笼，眼泪再也崩不住了。
她双膝一软，整个人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跌坐在地上。
裴寂见状，伸手去接，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跌坐在冰凉的地上：“对不起，摔疼了吗？”
他边哄着，边伸手就想将人从地上捞起来，可手掌却被避开了去。
“你走开，别碰我！”
裴寂手掌在半空僵住，低垂的视线，想去寻小殿下的，可月色淡淡，怎么也瞧不清楚。
他深深皱着眉，眼眶似乎红了，黑眸里的幽光，比月色还要凉。
宝嫣如避蛇蝎般，避开男人的大手，缩着身子挪得离他远些。
此刻，他的心底的声音，她就连一个字都不想听到。
不，应该说，她不敢听。
只要娶了崔兰曦，漠北就能和京都议和，就能解了眼下腹背两面受敌的局面，就算京都那边是假的，他也能有喘息的余地来斡旋。
孰轻孰重，就连三岁小儿都能分辨。
她又如何能怨他？
况且这世间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事。
解了困局，又能得一美人，就算是她也很难不动心。
况且他早就得到她了，算准她再也离不开他。
所以他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他怎么可能不犹豫！
宝嫣越想身子越发冰凉，此刻的恐惧和慌乱甚至比被乱军围住时还要厉害。
所以她不敢触碰他，如若在他那里再亲耳听到，她会疯吧？
“小殿下......”
“别这么叫我，我早就不是什么小殿下了，你的殿下另有她人！”宝嫣吸了吸鼻子，生生将喉间的苦涩都咽了回去。
抬头再去看男人的时候，眼底满是迷雾，口气缓了不少，有气无力：“我累了，我摔疼了，我们明日再说，好吗？”
裴寂缩回那只微微发颤的手掌，重重点了下头，立在一侧，眼睁睁看着她自己从地上起身，又无情的从他身边经过。
他一路尾随着，跟到了房内，她也没再赶他，只瞥了他一眼，就上了床榻，面朝里背对着他。
裴寂不敢在床边坐下，庞大的身子窝在床边的脚凳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床榻内娇小的身影。
心头空落落得可怕。
几次想开口解释，却又觉得这个时候，纵使他再多说都没用。
只有尽快将那件事办成了，倒时小殿下就明白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稍稍寻到了一处落脚的地方，忽而一侧的窗棂咯吱一响。
一声细微的鸟叫声响起。
他提起一口气，起身之余，还不忘将脚边落下的血迹都擦拭干净，又让青叶姑姑点了熏香，叮嘱她和冷策时刻守着，这才出门去。
“将军，那些北辽的刺客嘴巴实在严实，任我们如何拷打都没用，尤其是那宰炎。”子玄立在台阶下，低着头，沉声禀道。
几步外的栾越也凑了上来，抬头瞥了自家将军一眼，叹气道：“没哄好吗？你流了这么多的血，她没瞧见？”
话说到最后，就连栾越也，莫名觉得心虚。
这事确实是他家将军负了小公主。
“那你再进去哄哄，那点血死不了的，别人都说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的......”栾越的话在裴寂愈发幽深可怖的眼神下，越说越小声，最后都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