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宋大使与麦克米伦出版社的总编交情不浅。
顾从卿在会客室说明来意后,没等太久,就被秘书引着走进了总编办公室。
他双手将宋大使写的引荐信递过去,然后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安静地等待。
总编接过信,指尖捻着信纸边缘,仔细读了起来,办公室里一时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响。
片刻后,总编放下信纸,目光落在顾从卿身上,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兴趣。
“我知道,贵国的朋友向来谦逊,从不轻易夸海口。”
他语气平和,带着几分笃定,“所以我很相信这封信里对你作品的评价,更何况,宋大使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
他微微前倾身体,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好了,小伙子,要是你愿意,就把你的作品拿出来吧。”
顾从卿心里一喜,连忙从随身的皮包里取出手稿,双手捧着递了过去,语气里带着几分诚恳:“这是我一次新鲜的尝试,为了它,我花了不少时间在伦敦的街头巷尾采风观察,记录下一些见闻与思考。
恳请您给出最真实的评价。”
总编接过厚厚的手稿,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了敲,眼里的期待又浓了几分。
总编没有立刻翻开,而是先看了看封面的“血字的研究”,又瞥了眼作者名“阿瑟·古德”,挑了挑眉:“笔名?”
“是。”顾从卿点头,“我想让故事先说话,无关作者是谁。”
总编这才翻开手稿,手指捻着纸页的动作很慢,起初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过,可越往后翻,眉头蹙得越紧,连呼吸都放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窗外的阳光移过桌面,在稿纸上投下的光斑慢慢挪动,像在跟着故事里的脚步前行。
顾从卿坐在对面,能看到总编读到福尔摩斯初见华生那段时,指尖在“从一块怀表推断生平”的段落上顿了顿。
看到描写凶案现场“RAchE”字样时,总编的喉结动了动,像是在低声重复那个词。
不知过了多久,总编忽然“啪”地合上手稿,抬眼看向顾从卿,眼里的审视早已变成了兴奋,甚至带着点难以置信。
“这故事……”他指了指手稿,又指了指窗外,“你确定你不是在伦敦住了三十年的老住户?”
顾从卿松了口气,嘴角忍不住扬起:“我只是花了三个月,把伦敦的每条街都当成活的书本去读。
那些墙角的苔藓,酒馆里的烟味,甚至是马车经过时铃铛的声调,都藏着故事的影子。”
“不只是影子。”总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你写出了伦敦的骨头——那种潮湿里藏着的尖锐,体面下裹着的隐秘。
福尔摩斯这个角色……”他猛地停在窗前,回头道,“他像从雾里走出来的,带着刀一样的冷静,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跟着他走。”
他忽然走到顾从卿面前,将手稿推过去:“小伙子,这不是‘新鲜尝试’,这是颗炸弹。”
他指了指最后一页,“结局的反转太漂亮了,我敢打赌,伦敦的读者会为这个侦探疯狂。”
顾从卿看着对方发亮的眼睛,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地。
“您愿意……”
“愿意!”总编立刻打断他,抓起桌上的电话,“我现在就叫编辑过来,我们得谈谈出版细节!
封面要用暗金色,标题烫金,就印上‘伦敦从未有过这样的侦探’——相信我,这书会卖疯的!”
电话接通的瞬间,总编又回头看向顾从卿,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宋大使说得对,你非常懂伦敦的心跳。
这故事,是你给雾都的一份惊喜。”
顾从卿望着窗外飘起的细雾,忽然觉得,自己不仅把福尔摩斯带到了这个时空,更让两个国家的气息,在字里行间悄悄融在了一起。
就像此刻办公室里的阳光,既照着他带来的手稿,也映着总编眼里的热切。
总编将手稿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从业二十余年,从维多利亚时代的哥特式悬疑读到近年兴起的硬汉派侦探,自认为早已对各类诡计套路熟稔于心。
可《血字的研究》里那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逻辑推演,却像一把精准的解剖刀,剖开了所有故弄玄虚的外壳,直抵人心最隐秘的褶皱。
“你知道吗?”他忽然走到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排烫金书脊,“这些年的侦探小说,要么沉迷于密室机关的精巧,要么执着于凶手动机的猎奇,却忘了侦探最该有的东西——让读者相信‘他能找到真相’的底气。”
他回头看向顾从卿,目光亮得惊人:“福尔摩斯不一样。
他叼着烟斗站在凶案现场的样子,就像站在解剖台前的医生,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弯腰,都透着‘一切尽在掌握’的笃定。
这种笃定,不是凭空来的,是从烟灰的颜色、脚印的深浅、甚至是死者袖口的磨损里一点点攒出来的——这才是侦探小说该有的骨架。”
窗外的雾渐渐浓了,将街景晕成一片模糊的暖黄。
总编忽然想起十年前,他刚入行时,曾为一本畅销侦探小说写过书评,那时他说“好的侦探故事,要让读者在合上书时,觉得自己也跟着侦探走了一遭”。
可眼前的《血字的研究》,却让他生出一种更强烈的冲动——想立刻冲到贝克街,去看看那扇传说中挂着“神探福尔摩斯”铜牌的大门是否真的存在。
“我敢保证,”他走到办公桌前,抓起钢笔在便签上飞快地写着什么,“这书会打破我们出版社近三年的销售纪录。
你笔下的伦敦太真实了,真实到让本地人都觉得,福尔摩斯就住在隔壁街区。
而那些精妙的推理,又能让每个读者都忍不住跟着动脑子——这才是能让人通宵读完的好书。”
他把写好的便签递给顾从卿,上面是一串名字和电话:“这是我们最好的编辑和插画师,明天就让他们介入。
插画师必须去贝克街写生,要让福尔摩斯的房间里,连壁炉上的烟草罐都透着烟火气。”
顾从卿接过便签时,指尖触到纸张的温热。
他忽然明白,总编的兴奋不止源于对故事的认可,更源于一种职业嗅觉——他能从字里行间闻到畅销书的味道,闻到那种能让整个伦敦都为之讨论的热度。
“对了,”总编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后续还有故事吗?这个福尔摩斯,可不能只活在一本书里。”
顾从卿笑了笑,点头道:“还有《四签名》,已经写了个开头。”
总编的眼睛更亮了,像发现了一座金矿:“太好了!我们可以先出单行本,等热度起来,再出系列合集。
相信我,不出半年,全英国的书店都会为福尔摩斯腾出最显眼的位置。”
办公室的钟敲了五下,雾气里传来街车的铃铛声。
总编将手稿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锁好,仿佛那不是一叠纸,而是一件会发光的宝贝。
他知道,自己今天不仅收到了一份优秀的稿件,更可能见证一个侦探文学时代的开端。
而这个开端,竟来自一个远渡重洋的华国年轻人,这本身就是件足够传奇的事。
“期待我们的合作,顾先生。”他伸出手,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顾从卿握住那只手,掌心相触的瞬间,仿佛能感受到两个国家的文化在这一刻轻轻碰撞,然后顺着稿纸上的字迹,慢慢流淌向更远的地方。
总编从文件柜里抽出一份标准合同,放在桌上推给顾从卿,指尖在“版税条款”那页敲了敲。
“10%的版税,按实际销量结算,每季度对账一次。”
他语气坦诚,“对于新人作者,这是我们能给出的最优待遇了——你要知道,即便是有些小有名气的作家,首本书也未必能拿到这个数。”
顾从卿低头看着合同上的数字,心里很清楚这个比例的分量。
他来之前做过功课,英国出版社给新人的版税通常在7%到9%之间,10%确实带着十足的诚意,也透着总编对这本书的信心。
“我明白。”他抬起头,目光诚恳,“对于我这样的新人来说,这份合同已经超出预期了。”
总编笑了笑,拿起钢笔准备签字,又忽然停住,“不过有个附加条件。”
他看向顾从卿,“如果首月销量破万,我们把版税提到12%。
要是能冲进年度畅销榜……”他顿了顿,眼里闪着狡黠的光,“15%,怎么样?”
这提议让顾从卿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这既是激励,也是总编对作品的底气。
他想起那些在伦敦街头收集的细节,想起福尔摩斯探案时的冷静与锐利,忽然觉得,这个赌约值得一试。
“好。”他点头,“我相信福尔摩斯不会让人失望。”
总编爽快地在合同上签下名字,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格外干脆。
他把其中一份推给顾从卿,指尖在封面上轻轻一叩。
“合作愉快,顾先生。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会让宣传部门全力推广,保证让伦敦的每个书店都知道,有个叫福尔摩斯的侦探要来了。”
顾从卿接过合同,指尖触到纸张上清晰的字迹,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对了,”总编忽然想起什么,“稿费结算需要银行账户,你要是还没开户,我让助理带你去办,选家手续费低的。”
“多谢。”顾从卿把合同仔细折好放进包里,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彻底落了地。
走出出版社时,雾已经散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街道上,给砖红色的建筑镀上一层金边。
顾从卿摸了摸包里的合同,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街角的报童正在吆喝着最新的新闻,顾从卿忽然觉得,用不了多久,他们吆喝的内容里,或许就会多一个名字——福尔摩斯。
而那个名字背后,藏着一个来自东方的年轻人,用文字搭建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