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金月娥！
……
张婆子在震惊过后，很平静的把人请进了屋厅。
她心里想，如果儿子与金月娥相认，她就去孙女家，给她带念念和小秋，这里再也不回来了的。
有了退路，她心里便有了底气，丝毫不慌。
家丑不能外扬，她原本想着只想几个老家伙和儿子谈谈，但甄珠三姐妹生怕亲爹不靠谱，都执意留下来，而金月娥带来的四名男女，生怕老妇吃亏，也要求留下，便只好同意了。
一帮人坐下，张婆子便简短的把当年的恩怨纠葛，以及甄怀礼的身世说了出来。
说完，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这个秘密压在她心里几十年，如一座大山一般。
如今总算解脱了。
“怀礼，我一直没说，一来是我自私，我怕失去你；二来我觉得，金月娥把你抛弃枉为人母，我不想我这么孝顺的儿子，认她这种人作娘。不过，她眼下都找过来了，你就说说你的想法吧。”
甄怀礼双手插入发间，浑身都在发抖。
他还处于巨大的震惊和打击之中，没有回应。
大家也都陷入了沉默当中。
气氛沉闷而压抑。
过了一阵，甄老爷子哑声道，“月娥，你一走便是几十年，把孩子扔下不闻不问，如今又为何而来？”
“二哥哥，你还在怪我么？”金月娥一双眼已然哭肿，“当初是姐姐把我赶出去的，我有什么法子呢？我走投无路，才远嫁他乡的。”
她缓了缓，神色幽怨哀伤，“我再嫁的男人，对我并不好，不是打便是骂，几十年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我婆婆也往死里作贱我。”
金月娥伸出老树皮般的手掌，大家一看，居然缺了根食指！
“有次我实在饿狠了，偷偷撬开碗柜，把一块肉煮了和孩子们分了吃，我婆婆便让我男人剁掉了我一根手指。
甄怀礼猛地抬起头来，眼睛猩红，呼吸急促，眼里满满都是愤怒。但是为了什么而发怒，他也不知道。
大家看着她的手，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金月娥继续用忧伤的语调说，“我那时候好恨，总觉得是二哥哥和姐姐害我，我成为这样的。但过了这么多年，再大的仇恨，我也放下了。”
她看向甄老爷子，眼眸饱含深情，“二哥哥，这些年，我日夜想着你……和怀礼，想到心都疼了。可我知道姐姐容不下我，我没敢回来。
五年前我男人去了，生的两个闺女也都嫁了人，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屋子里，累了渴了无人问，病了也无人递杯热水，帮我找个大夫。
二哥哥，怀儿，我不想独自一人，在屋里死臭了都无人知，我真的好怕。”她双目垂泪，可怜巴巴的看向张婆子，“姐姐，我回来不是和你争二哥哥，也不是要抢回怀儿。
而是我无家可归了，我想你看在我是怀儿生母的份上，收留我，就当多养条狗，赏我一碗饭，我给你干活，行吗？”
她的话是那么的卑微，却字字如箭，扎在甄怀礼的心尖上。
张婆子冷冷地道，“你明知怀儿孝顺重感情，你说这些，不就是想让他心疼，好松口让你进来吗？”
她忽地站起来，但起得太急，身影都晃了晃。
甄珠忙伸手来扶，却被她推开。
“怀儿，你想好该怎么做了吗？”
甄怀礼心乱如麻，他理不出半点思绪来，只摇了摇头。
张婆子眼里闪过失望，“好，那我问你，我当初把金月娥赶走，我做错了吗？”
甄怀礼眼神依旧有些恍惚，待看到李氏冲自己摇了摇头时，他恢复了些冷静。
“娘，并没有。”
是金月娥的错！
就好比他和李氏，夫妻之间感情那么好，突然冒出一个女子来勾搭他，破坏夫妻之间的感情，是他都会觉得厌恶，更何况做妻子的呢？
张婆子眼眶湿润了。
儿子能理解自己！
这就够了！
金月娥大感不妙，忙插嘴道，“可是姐姐，你当时不能生了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害二哥哥成为那不忠不孝之人，姑母心里难受，天天哭，我不忍心，才那样做的。我怀了身孕，又云英未嫁，你赶我走，不是想逼我去死吗？”
“那你又何尝不是逼死我？”
想起那些痛彻心扉的往事，张婆子也落了泪，“你怀了身孕，婆婆就要赶我出去，这是我的家，我凭什么要让给你？老爷子让你打掉孩子，你不肯，硬是生下来，气得我滑了胎，孩子就没了。金月娥，是你害死我儿子的！”
“我没有！”金月娥憎恨的眼神瞪着她，胸口剧烈起伏，“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是你自己小气容不下我，自己害的！”
“你、你无耻！”张婆子被气得面色发白，身影摇摇欲坠，
甄珠忙起身扶住她，看着金月娥，“金大娘，你这么大度，试问你丈夫找个女人回来，你会开心吗？”
金月娥撇开脸，冷冷笑道，“姐姐，你自诩有修养有家教，你看看你这个好孙女，是怎么对她亲奶奶说话的！”
甄怀礼顿时怒了，“我闺女如何，轮不到你个外人指手画脚。”
金月娥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眼里一串串的流下来。
外人！
儿子说她是外人！
张婆子通体舒畅了，道，“就是。这是我甄家的事，你一个外人多什么嘴？”她问甄怀礼，“金月娥把你抛弃，你恨她吗？”
甄怀礼很认真的想了想，缓缓摇头。
张婆子面色一变，满眼都是痛楚。
怀儿他……当真想让金月娥回来吗？
这么一想，那颗心便像被人掐住了一般，呼吸都痛。
不料，却听甄怀礼说，“我不爱，亦不恨。”
他双眸依旧通红，但眼神却是无比的平静，“她于我而言，只是个陌生人。”
张婆子一怔，随之朗声大笑，“好好好。明事理，辨是非，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金月娥傻了眼，“怀儿，娘十月怀胎生下你，想你念你几十年，你、你对娘就没有一点母子之情吗？”
甄怀礼苦涩地笑了笑，“金大娘，你是生了我，可你没回来看过我一眼啊。我当时尚在襁褓之中，你就这么把我丢了，你没想过，我会饿死、冷死的么？”
这……
金月娥慌了，这跟她事先幻想过的认亲场面，完全不一样啊。
秦大妮不是说，甄怀礼是个大孝子，宁可自己饿死，也不会缺他娘一口吃的么？
怎么换作自己，就如此冷漠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