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黄昏,金乌将坠。
院门内,一道清亮声音响起:“主上这招借力打力实在漂亮。”云雀脸上眉开眼笑的,她站于桌前拱手恭贺慎王道:“不费吹灰之力便除掉了安老贼麾下的一名心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书房的墙上新挂了一幅山水墨宝,四和香轻绕于室,裴戍斜斜倚靠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串温润的玉珠,慢慢睁开了双眼。
不过当他瞧见云雀这身马夫的潦草行头,不自觉地笑骂道:“你这打哪个泥塘里滚过来的?脸都黑黝黝的,小儿见到都得避让三分。”
云雀露出了一口大白牙给自己辩解:“属下昨儿雨夜着急骑马赶路,没注意一堆泥点子都溅到自己脸上了,就用袖子随便擦了一把。”见她还要继续往脸上擦拭,这下换慎王坐不住了,连忙出声制止:
“停!你先去洗把脸,换身男装再过来议事。”慎王抬手就要赶她:“好歹是个女子,别真过得似男子那般粗糙。”
云雀出门前回头大着胆子说了句:“您刚刚真有点像戏文里对小辈谆谆教诲的老太君。”
慎王气笑了,干脆不应她这茬。
待云雀离开之后,裴戍慢慢隐去脸上残存的笑意。男子抬眸望向窗边,寒风入帏,伶仃红烛渐灭。“父皇,当年叶府一案您可曾悔过……”在这一室的昏暗之中,裴戍喃喃自语道。
厢房内,云雀换上了石青色素面锦袍,正低头整理腰间的系带。忽而听闻外头急促的脚步,她警觉抬眸,其间还夹杂着一道呼吸不稳的女声:“快些去请王爷!”
待动静渐远,云雀才推开房门从缝隙中窥见人影,暗自琢磨道:“那不是太妃屋里伺候的瓴嬷嬷么?看来今夜王爷不得空咯。”她耸耸肩,捞起放在白玉高足盘里的桂花栗子糕咬了一口,眼神微亮:“还得是王府的点心师傅手艺好啊!”
夜凉如水,宫门已下钥,宣文帝就让晋王与尹清晏留宿宫中,明日再回府不迟。夜宿皇宫虽在礼制上有些不妥,但裴桢即已开口,必然是无人敢驳的。
“陛下,王爷与世子在宫中的住所已安排妥当,您放心。”荀公公低声向裴桢禀报。身着明黄寝衣的宣文帝自镜前转过身说道:“行了,你也忙活一日了,下去歇着吧。“
“谢谢陛下关怀,这些都是老奴该做的。”荀公公感恩戴德地边退边回道。
出了文帝的寝宫,荀公公还不忘叮嘱自己手底下的宫人警醒着点儿,可千万别出乱子,怎料竟一语成谶了。
永和殿的东西配殿,有幸被总管安排进到内殿中伺候的宫人小心翼翼地收拾屋子,动作轻柔。“芝荷,你过来。”年长的掌事嬷嬷走进东配殿唤道。
很快,一名宫女来到她跟前,规矩行礼:“芝荷见过姑姑。”
掌事嬷嬷眯起眼睛仔细端详了她一番道:“你去西配殿为信国公世子值夜。”芝荷下意识地捏紧了手指,抬起头表情惶恐地说道:“姑姑,是芝荷哪里做得不好吗?”
“瞧你这个胆小的性子。”掌事嬷嬷摇了摇头,好心解释了几句:“晋王不喜宫女守夜,我也是看在你一直以来行事循规蹈矩,才敢放你去伺候尹世子,明白了么?”
望着芝荷恬静的侧颜,掌事嬷嬷只希望自己这次没看错眼。
夜里,安寅礼携长子在府邸正门迎人:“父亲,您回来了。”
长廊上,新来的小厮在前提灯指引,安尚书就在烛光隐隐绰绰间开了口:“管家,把人拖下去。提个灯手都不稳,还指望他什么?”
管家赶紧应是,小厮被人紧紧地捂住嘴,连声求饶都还未说出就被拖了下去。
见状,四下的奴仆更是打起万分精神,生怕出一丝差错。安淮予欲上前劝说,被其父拉住,只好低头作罢。
宫人轻轻掩上西配殿的大门,芝荷目不斜视地跟随掌事嬷嬷继续往前,绕过云屏。内殿燃起金丝碳,两股细烟从太湖石香炉中盘旋而出,尹清晏身着单衣正坐于桌案前翻阅书卷。
“见过世子。”
“云姑姑,好久不见了。”听到动静,尹清晏眼眸上抬,熟稔地与来人打了声招呼。
掌事嬷嬷不敢逾越,礼貌回应他:“老奴感念世子恩德,不过还是得请您随宫人移步浴间,热水备好了。”
在云姑姑的示意下,芝荷向前行礼道:“奴婢名唤芝荷,世子请随奴婢来。”
尹清晏起身朝二人一笑,打趣道:“云姑姑还是老样子。”
男子的笑颜落入眼帘,芝荷脸颊微热。
寒夜,群芳阁里头丝竹悠扬,杯盏交错。樊妈妈游刃有余地周游在宾客之间,直到跑腿小厮找过来。
“妈妈,后头有要紧事寻您。”
樊妈妈快步推门而入,满地狼藉,而顾汐芸被护院反绑双手按在床上,大喊大叫:“放开我!放开我!”
“哟,醒了?”樊妈妈双手抱臂,笑意未减。
顾汐芸循声望去,理智逐渐回笼。她打量着眼前奇怪的环境,语气犹疑道:“你们是谁?与慎王什么关系?”
樊妈妈踢开脚下的杂物,径直走向顾汐芸,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握住女子的下巴:“言多必失,你的话太多了,吵到我耳朵。”
屋中,望着喂了药后陷入昏迷的女子,樊妈妈冷下脸吩咐左右:“加大剂量,上面没下命令之前让她这般昏昏沉沉的就行了。”
帷幔重重,芝荷跪坐在外间,她想起了之前深夜宫女们休息时的小话,
“哪有男人不好色的。”
“你可别以一概之,我可听说那信国公世子常年行军打仗,身边无一妾室通房。”
“世子爷长得可好了,我之前隔着宫廊远远地瞧过一眼呢!”
倏地,男子沙哑的低喃声打断了芝荷的回忆,“咳咳......水......”
意识到是尹清晏的声音,女子有些慌乱,急忙起来端上托盘就往内殿走去。
一进到寝殿,热气扑面而来。
月影西斜,昏暗中芝荷嗫嚅着问道:“世子,奴婢伺候您喝水”
然而却无人应答,芝荷鼓起勇气再问:“世子?您醒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