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远闻声,几步抢上前来。
看到溪水的瞬间,紧绷的肩颈终于松弛了几分,迫不及待的朝前走去。
阿顺抢先一步找好位置,蹲在溪边,掬起一捧水仔细闻了闻,又就着月光观察水质,这才回头道:
“老爷,水是活的,应该干净。”
苏远颔首,也找了个位置,撩起衣摆蹲下身去。
冰凉的溪水触到皮肤的瞬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随即更用力地搓洗起来。
浑浊的泥浆顺着水流晕开,露出底下的料子——虽已破损不堪,仍能看出原本的质地。
这时,阿顺站起身,警惕地守在旁边,不时环顾四周。
待苏远洗净头脸,立即从怀中取出半块粗麻布递了过去:“老爷先将就着擦擦。”
苏远接过布巾,忽然动作一顿。
溪水平静处倒映出他的面容:散乱的发髻下,是一张洗去污泥后更显苍白的脸,唯有那双眼睛在月色里亮得骇人。
他盯着水中的倒影看了片刻,突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自嘲。
谁能想到,之前他还是京城里鲜衣怒马的陈家世子,府中仆从如云,往来皆权贵。
如今却沦落至此,不仅住在这穷乡僻壤,被连番打压,甚至连这个姓氏都要舍弃,改作那粗鄙的姓苟且偷生。
冰凉溪水从他指缝间流淌,倒映着那双曾经只识风月的眼睛——如今只剩下隐忍与算计。
“老爷?”
阿顺见他神色有异,轻声唤道。
苏远猛地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打断思绪。
“抓紧收拾。天亮前必须赶到官道附近。”
阿顺应下,也蹲在溪边快速清理起来。
两人就着月光,将身上、手上的泥污洗净,又将被刮破的衣衫稍作整理。
清洗完毕,苏远站起身,环顾四周。
“该走了。”
他整了整衣襟,虽然衣衫依旧破损,但至少不再像方才那般狼狈不堪。
阿顺会意,主仆二人沿着溪流向下游走去,准备寻找通往官道的小路。
沿着溪流向下游跋涉了近三刻钟,二人非但没找到预期中的小路,反而被纵横交错的沟壑与愈发茂密的荆棘丛挡住了去路。
阿顺的裤脚已被扯开几道口子,苏远的手背上也添了新的血痕。
“老爷,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
阿顺喘着气,望着眼前几乎无法通行的野地。
“再耽误下去,天就要亮了。”
苏远抹了把额角的汗,当机立断:
“原路返回。”
待他们重新回到洞口附近的野地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两人不敢耽搁,立即按照苏启航所说的方向继续前行。
这次他们留了心,专门留意地面上的痕迹。
果然,在跋涉约二里地后,一条被踩实的土径出现在齐腰深的荒草间。
小道仅容一人通过,路面布满碎石,旁逸斜出的荆棘不时勾扯衣袍,但终究有了明确方向。
阿顺折了根树枝在前开路,拍打草丛惊走蛇虫。
当朝阳终于跃出地平线时,他们踩着满地金光踏上了夯实的官道。
望着延伸向远方的宽阔道路,苏远长长舒了口气——虽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县城,但至少他们终于走了出来。
苏家,二进院内。
其中一间厢房,屋门大敞。
苏玉端坐于桌前,身形挺直。
桌上,并未如往常般摆放的账册,而是铺开了两块裁剪好的素白棉布。
布面上,用纤细的炭笔清晰地勾勒出山川、道路与村落的轮廓——那是她昨夜灯下,凭借记忆连夜画出来的。
这两个位置,都是她曾去过的地方。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阿大和秋菊准时前来上工。
两人刚走到房门口,脚步便是一顿。
只见房门敞开,苏玉正独自坐在桌前,微蹙着眉头端详着铺在桌上的地图,连他们走近都未曾察觉。
秋菊快走几步进了屋内,目光掠过夫人身上,又落到那不同寻常的布地图上,心中咯噔一下。
脸上不由带出几分担忧,轻声问道:
“夫人,你……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苏玉并未直接回答,甚至没有从地图上抬起眼,只是对其吩咐道:
“你去启航门前候着,等他出来了,把他带过来。”
秋菊领命,没有多问,立刻转身快步朝苏启航的住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