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两父女相视无言许久……许久……
直到马车蓦然停下，车外传来小厮的声音，燕冠似是才找回几分神志。
他掀开车帘率先下了车，苏苒下车之时一只手却递到了她面前，抬眸映入眼帘便是燕冠带着笑意的脸。
那时苏苒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果那些岁月中他能对着原主多多展露这样的笑颜，也许两父女也不会走向这样的结局。
时也，命也。
即使再深厚的爱意，不说出来也无外乎遗憾收场。
苏苒自然地将手放在燕冠宽厚的掌心之中下了车。
可燕冠却没有就此放手，他手上用了些力气。
看上去燕冠的思绪还未彻底回笼，苏苒的手被捏得有些疼，但她却一言未发，沉默地跟着燕冠走进了燕府。
燕冠屏退下人，带着苏苒来到了一处小院。
这处小院在燕苏苒的记忆中出现过，那是燕府默认的禁地，也是原主亡母的居所。
燕冠推开门，扑鼻的花香沁人心脾，眼前的景色可以用美不胜收四个字来形容。
满园的蔷薇花迎风而立，红艳艳的花朵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动人。
燕冠似是陷入了那段被尘封许久的记忆之中，喃喃道：
“你母亲当年最爱蔷薇，我承诺她，只要她愿嫁我，我定为她种满满园蔷薇。”
“后来为了出人头地，我变得很忙……很忙，忙到甚至没有注意到你母亲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我实现了功成名就，可是却失去了我最爱的人，她是怨我的！可是她太心善，到最后还是给我留下了你，让你代替她陪着我。”
燕冠顿了一下，他眼神中是难掩的悲痛，他牵着苏苒一步步走进那蔷薇花丛之中。
“苒儿，你母亲去世前拉着我的手，要我立下誓言，我们的女儿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无论是你想要富足一生亦或是走遍天下，我都断不可阻止你的脚步。”
“所以，”燕冠语气蓦然染上了几分冷意，他抬头遥遥看向皇宫的方向，“若你想要的是那后位，为父也定会让你如愿以偿。”
苏苒轻轻叹了一声，伸出手主动轻轻抱了一下燕冠，燕冠的背脊瞬间僵硬。
这样的拥抱似乎从苒儿五岁以后就再不曾有过了。
燕冠想起来，其实一开始女儿还是很黏着自己的。
可是后来不知怎的，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总是藏着一抹畏惧。
那样的眼神深深刺痛了燕冠的心，所以燕冠后来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燕苏苒，父女俩也因此渐行渐远。
苏苒心里不禁想到，若是燕冠知道上一世的燕苏苒刚进宫第二日就自戕而亡，那时的燕冠也许就跟死了也差不多吧。
这一日，苏苒和燕冠坐在属于原主母亲的小院中促膝长谈了好久好久。
直到天已然擦黑，下人来报晚膳已备好，二人才惊觉时间的流逝。
经过这次谈话后的燕冠比起苏苒刚开始见到的那个男人有了很明显的改变。
准确形容来说就是他眼里那萦绕了数年的阴郁终于散开了。
现在的燕冠和女儿解开了多年误会。
他……宛若新生。
燕冠拍了拍苏苒的肩膀，爽朗地笑道：
“都怪为父一时忘了时间，苒儿先回房换身衣服再来正厅用膳吧，不用着急。”
苏苒颔首，“是。”
就在苏苒即将离开之际，燕冠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出声叫住她。
“对了，燕曜知晓你今日回家，说是会在晚膳时赶回来。”
苏苒愣了一下，然后点头示意自己知晓后便跟着婢女回房梳洗。
苏苒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原主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夏草为自己梳妆打扮。
夏草性子活泼，选秀是不准带婢女入宫的，虽说苏苒只入宫了短短三日，可对于夏草而言却是度日如年。
“小姐，宫里好不好玩？是不是同外面说的那样有着好多好吃的啊？”
夏草絮絮叨叨地念了好多话，可是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苏苒明显心不在焉，半个字都没听得进去。
夏草虽然深受苏苒宠爱，但却并不是那些个恃宠而骄没有眼力劲的丫头。
苏苒明显有心事的样子，她也自觉地闭上嘴不再多言。
燕曜吗？
苏苒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想到他上一世的结局心里没来由觉得有些疼。
这种痛感并不是属于苏苒的，而是属于原主的。
其实燕曜并不是苏苒一母同胞的兄弟，或者直接点说，燕曜本来并不姓燕。
燕曜是被燕苏苒从街上捡回去的，燕苏苒遇见他时才不过七八岁的年纪。
尤记得那是冬日最寒冷的时候，十岁的燕曜险些被厚厚的雪堆得看不分明。
那是燕苏苒第一次走出燕家大门，也许是命运的安排，他们相遇了。
燕苏苒心地善良，所以顺理成章地救了那个差点死去的孤儿，并且把人带回了燕家。
那也是燕苏苒第一次对燕冠作出请求，她说她想要这个少年做自己的哥哥。
所以燕曜成了燕冠的义子，对于既是救命恩人又是妹妹的燕苏苒，他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情。
燕曜经历过生死，最擅于把握机会，从小他就比同龄的孩子更懂得努力。
他文武兼修，就连燕冠这般对学生挑剔异常的老师都忍不住频频夸赞。
后来燕曜及冠礼后果断选择了投身军营，他的说法是，朝中有父亲坐镇，那他就在外护国平安。
他要他的妹妹，燕家大小姐燕苏苒，成为这皇城中无人敢欺负的最尊贵之人。
想到这，苏苒不由闭了闭眼，她想到了燕苏苒死去后燕曜的结局。
血流成河，少年将军身中数十箭单膝跪在那血泊之中，他的背脊没有丝毫弯曲。
至死的那一刻，他的眼睛还在望着那云岭殿的方向。
那时，他也许又回想起那个小小一团精雕玉琢的女孩，在那个飘雪的冬天蹲在了他的身边。
她对他伸出了手，将他……从死亡的沼泽中解救了出来。
他姓燕，燕曜本就为保护燕苏苒而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