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不会自己张开。
那是韩孝然听过的，最恶毒的评价。
谭鸷瑶走之前，给周子安写给过一封信。周子安看完后，觉得很不公平。
可是女生会怀孕啊。
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明白了。
是因为犯了什么很严重的罪孽，伤害到谁了吗。就要成为她一辈子的人生污点了吗。就算视频里真的是她，偷拍她，诱骗他的人难道不是犯罪吗——不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吗——一个刚刚成年的年轻女孩不是很容易被花言巧语欺骗吗。可是对男性的身体什么损害都没有啊——女生不是就算做了保护措施也要经常验孕和计算生理期吗，不会天天胆战心惊吗。质疑、谩骂和诋毁，不也都针对着女性吗？男性和女性对关系不负责，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有疾病的风险——男女也是一样的。女性感染妇科疾病的概率不是远高于男性吗——女性不是随时有可能怀孕被影响正常生活吗——可这时候就冒出来另一种指责的声音了——
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吧。
这样，一种指责的可辨性就完完全全被掩盖了。
韩孝然始终没有看过那封信。可某一个瞬间，她似乎理解了。她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周子安和卢子谦都能那么喜欢她，就算过世近十年，也还是忘不了她。卢子谦可能只是因为创作需要吧。至于周子安……她突然明白了。那不是因为喜欢。
他完完全全共情了她。他只是觉得很不公平。他脱产一段时间回来，原来看似和她关系很好的人，态度全都变了。
“你们俩不是谈过吗？”
“那视频是你拍的吧？”
“我就说啊，总觉得老师干不出来这种事，得是正牌男友吧。”
“她这么骚，你们应该也睡过吧？小心得传染病。”
“这种货色你也敢要啊。”
可你知道说她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一个两个私生活混乱的，花钱解决生理问题的，对父母大吵大骂的，不上进的，会偷拍漂亮女生发到群里讨论的——正是因为知道自己会做这种事，才坚信别人也会做。
他和卢子谦很久没有联系过了。那个时候卢子谦高考刚结束，看朋友圈毕业旅行更新照常。也许他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吧。又或者卢子谦也不愿意承认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朋友吧。
所以他也要否认吗？
他是学法律的。可很多时候，犯罪的人并不会得到惩罚，而且可以拿法律惩戒别人的人，都是交得起至少一万块律师费的人。
好想复仇啊。
他本来是觉得充实却漫无目的的人生，就以追求快乐为目的吧。他终于发现了新的意义。他想让那些人都得到惩罚，不是无足轻重的，而是悔恨一生的。
人已经过世了。犯罪的人只在乎会不会影响自己不值一提的前途。
人都是这样，都顾着自己。不在乎跟自己本来毫不相干的人，更不在乎自己愿意肆意伤害的人，巴不得对方死了才好。
复仇。
我要他们认罪。
我要他们都死。
“你觉得呢？”
韩孝然抬起头。
思绪会到会议室，王君皓依然站在屏幕前，引导她的回应。
“我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你继续说。”
“觉得她好的时候，就放大她的优点。想说她不好的时候，就放大她的缺点。反正……根本不会有人关心她本质是谁，只是想找个情绪的宣泄口罢了。他们最容易共情和自己相似的地方，比如觉得她和自己可能会一样可怜，比如觉得她和身边的人一样讨厌……所以最重要的不是分析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是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力，煽动大家的情绪。”
王君皓愣了一下，“你说的也是……不过我们作为黑方还是有优势的。本来她不是什么好人就是默认的。直接思考白方的打法再一一反驳……”
“白方的打法估计也只能从宏观和道德上吧。比如她的行为到底算不算犯错，对她的污名化是否过度……但她的优点几乎没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啊。”张昌说。
张昌坐在韩孝然的对面，这是韩孝然第一次注意到他。他个子比自己还低一点，留了一个西瓜头，脸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拇指大小的疤印。
“优点能怎么证明吗？”韩孝然说。“你能证明自己有哪些优点吗？”
“我就能证明你有很多优点。”张昌立刻就打断反驳了。
韩孝然反应过来，反而觉得有些可笑了。
王君皓说的对，墙倒众人推。
她在班里孤立无援的时候，张昌也从来没有站出来说过一句话。现在倒是觉得自己有很多优点了？
“你们一个班的嘛，肯定天天见的。谭鸷瑶对我们来说只是个陌生人。”王君皓缓和说。
“那证明谭鸷瑶是个好人也有很多证据啊。”韩孝然说，“比如她感情很专一。比如她希望和同学们都成为朋友。比如她从来不背后说同学的坏话。比如她学习很努力。”
“这些不是最基本的吗？”纪霖泉说。
“你觉得仅仅是这些，你做的到吗？”韩孝然说。
“孝然说的很在理，但这些理由，确实不充分啊。”王君皓说。“大家都会觉得这是做人最基本的要求，也没有办法否认她身上的错误。”
“她有什么错误？”
“这就又回到宏观的角度了……”
“你们都只把她当做一道题目来看待吗？”
“你先别急……”
“如果她是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人呢？”
韩孝然说，会议室霎时间沉默了。一直在走神的夏珍珍也不嘀咕了。
“那我们对她的评价，只会刻薄吧。”
王君皓说。
韩孝然也不是在为谭鸷瑶证明，她只是想到孤立无援的自己。她想要证明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是正确的。
无风不起浪，如果一个人被很多人都否认了的话，证明她的作风确实有问题。
韩孝然认为不是这样的。
任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个阶段被很多人捧上神坛，也有可能被说的一无是处——
这样的想法，果然……连她自己都不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