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纳哈出上前一步，看向何义山愈发疑惑说道：“你的意思是，让那倭人率领城中倭人，明日攻占倭人的城池？”
即便这话说起来很是拗口，可纳哈出却一连三次强调倭人。
毕竟在他看来，何义山方才所言就跟笑话没什么区别。
“如今我军不仅踏足倭岛，甚至已占据倭人城池，逼的他们相互残杀。”
“这些倭人不将我朝将士视作仇敌，不无时无刻想着该如何将我等赶尽杀绝便已是极好，他们怎么可能为我朝出力，攻打他们倭国自己的城池！”
纳哈出看了眼旁边静坐的朱标，随即悻悻说道：“老何，陛下在上，你若胡言可算欺君之罪！”
不怪他将朱标搬了出来，只因何义山所言太过天方夜谭。
不仅他纳哈出如此想，一旁的廖永忠、王志，甚至就连张定边也是苦思冥想良久，最终还是不明白只得苦笑摇了摇头。
也是看到几人如此。
朱标轻咳一声，淡淡说道：“何义山所言并非说笑，让城中倭人明日带兵攻打毛利城，乃是朕的意思。”
“可是陛下！”纳哈出忙看向朱标，连忙说道：“这些倭人方才与城中同胞经历一场血战，对我朝必是恨之入骨。”
“倘若明日放他们出城，岂不是将我军在土肥城的驻扎情况尽数告知毛利城倭人？”
“而且这些人一旦抵达毛利城必立时投靠，此举岂不是为我军攻打毛利城增加阻碍？”
纳哈出当下所说也的确算是久经战阵的老成之言。
派遣城中倭人攻打毛利城，届时他们投靠毛利城倭军是小。
一旦他们将明军逼迫土肥城中百姓自相残杀的情况转述出去，毛利城百姓闻言必全民上下，万众一心，一同抵御明军攻城。
这些人投靠倭军不算什么，白白让毛利城的倭军士气高涨，让城中百姓拼死抵抗明军，这才最是棘手。
而等纳哈出说完，何义山却也不急着回答。
当看到朱标冲他微微颔首后，他方才笑着点头道：“辽州侯所言极是，可侯爷却也有所不知。”
“陛下带领我军抵达土肥城下时，非但没有遇到倭人抵抗，反而城门大开，迎接我军入城。”
“至于留守城中的倭军，自然是被城中这些个百姓尽数屠戮，压根就没轮到咱爷们动手。”
“再说方才城中倭人相互厮杀.....”
何义山笑容更盛，语气之中甚至带着几分对倭人的鄙夷，轻蔑说道：“并非如侯爷所说，城中倭人相互残杀乃是受我军胁迫。”
“相反！”
“陛下从未如此下令，我军更无逼迫城中倭人。”
“一切都是城中这些倭人自作主张，想要证明自己可用，方才自相残杀，以求我朝招揽。”
“这.....”
此话一出，不只纳哈出，就连张定边几人也都是一头雾水。
这些倭人的脑袋都是怎么长的，他们怎会想到用自相残杀的办法证明自己的价值！
“不瞒几位将军。”
“陛下入城之时，见诸多倭人前来投靠，陛下不愿收降，更是准他们举家逃出城去，不予苛待。”
“然城中倭人竟是不愿，偏要证明他们同样也是善战之士。如此这才有了方才城中倭人自相残杀的乱象发生。”
“怎会如此！”纳哈出一时大受震撼，呆呆说道。
而周围几人同样满脸疑惑，甚至就连何义山也说不准这些倭人究竟为何如此。
也是看到纳哈出、张定边几人将目光齐刷刷看向自己。
朱标从座位上起身，缓缓说道：“倭国内政一团乱麻，所以朕才说我军攻打毛利城倒也不急。”
“只需驻扎土肥城一段时日，倭国境内自己便会乱成一锅粥。”
微微一顿后，朱标继续说道：“倭国军制，诸位应该都有所了解。”
“倭国兵马分别掌握在各个部族手中，而这些部族的首领表面上听从幕府大将的调遣。”
直接来说，眼下的倭国就好像是大大小小的军阀各自占据土地。
而其中最大的军阀头子，便是那所谓的幕府大将。
既称之为军阀，那他们之间自然也就时不时发生矛盾，之所以能相安无事，也是有幕府大将这个最大的军阀头子坐镇，才没让这些军阀吞并其他部族的势力。
类似于这样的情况，中原也曾有过，不过都是在乱世之时。就好比元末明初时，老朱、张士诚、陈友谅等等。
可与中原不同的是，军阀四立，豪强并举，这本就是乱世之象。
而在中原，如此乱世之时，必有一人甚至多人想要统一全境，横扫各路军阀势力。
或许是承继于始皇帝统一六国，等发展到一定实力，华夏儿女任谁都有大一统的夙愿。如若没有这般夙愿，那定会被人嗤笑胸无大志，麾下将士也必会失望透顶。
甚至就连祖宗也会怒斥庶子无谋，空有好命却无抱负。
也是因此。
对于中原来说，军阀四立的乱世之象从未持续过太久。
然而倭国却是不同。
这种军阀四立的情形，在华夏儿女眼中乃是乱世，可在倭人眼中却是习以为常。
甚至各部族，各方势力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共识。
他们没有人站出来统一全境，即便是实力最强的军阀头子幕府大将，也从未有如此想法。
恐怕在他们眼中，太平日子就应该是这样。
“倭国各方势力虽名义上归幕府大将调遣，可他们之间却也时常发生战乱。甚至有时那幕府大将也亲自率兵，吞并其他部族的地盘，将士。”
“如此可见，于各路军阀、各方势力之下，倭国百姓想要求生该是何等艰难。”
“不仅如此。”朱标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倭国军中制度也是极其严格，唯有得到统领认可的将士才能称之为武士，才被视作为正规军。”
“其他将士自然是命贱人微，不受重视。”
“每每作战，这些寻常士兵便会被用在最凶险的战场。”
“也正因如此，武士地位高人一等，甚至抢夺百姓妻女都是寻常。于这些武士之下，寻常百姓被欺压的惨状，诸位自可设想一番。”
“嗯......”
听到朱标这一席话，张定边率先反应过来道：“如此说来，倭国各部族便是手握兵权的豪强世家。”
“而且倭国朝廷也是无能，不能严格约束这些部族。”
“正是如此。”
朱标看了眼一侧堆积如山的倭人尸体，还有那垒成丘陵的倭人人头。
“朕入城之时从未说过打算屠灭城中所有倭人，可这些倭人却不愿逃离，只求得我朝承认。”
“或许在他们眼中，得到我朝承认，他们的地位便比那些所谓的武士更加尊贵。”
“他们便也能效仿武士欺压他们一般，将来欺压其他百姓。”
“也是如此，他们这才提议相互残杀，证明自己乃善战之人。这才请命替我军攻打毛利城，为我朝效力。”
随着朱标话音落下，纳哈出几人这才明白过来。
只不过！
片刻沉默过后，却见张定边看向朱标，格外认真说道：“陛下！”
“今日与我军在海滩鏖战的倭军兵卒不下十五万之众，明日若只派千余倭人攻打毛利城，怕也是隔衣搔痒，聊胜于无。”
“不知陛下是何打算？”
不等朱标开口，张定边紧跟着便开口说道：“末将倒有一法。”
“既然倭人百姓对倭军部族极其不满，不如让明日攻打毛利城的城中倭人假装被俘。”
“借他们之口告知毛利城的百姓，只要他们打开城门，便能将先前欺压他们的倭人武士踩在脚下。”
“若他们杀敌数多，同样能得我朝封赏。”
“张将军所言极是！”听到这话，纳哈出眼前一亮，当即惊喜说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如此我军或许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倭人城池！”
一时间。
包括张定边、纳哈出在内。
廖永忠、王志二人也都是面露欣喜，紧紧注视着朱标，期待朱标下令。
好像几人已然能想到整个倭国战场，明军不费一兵一卒，垂手收服倭国全境的局面一般。
“张将军所言有几分道理，不过还要再等等。”
“嗯？”
面对张定边的疑惑，朱标表情平静，淡淡说道：“此法虽好，眼下却不是时候。”
“如今倭国各部族兵力集中在毛利城内，倭国南朝的幕府将军更是亲自领兵，也在其中。”
“就算将消息传到毛利城，在十数万倭军之下，毛利城的百姓也没法打开城门。”
此话一出，张定边身体猛地一怔，随即眼前一亮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当他看到朱标胸有成竹，似是已经想好了对策。
张定边顺势闭嘴，只等朱标继续开口。
而对于张定边的些许微表情，朱标却也没有察觉，转而继续说道：“毛利城有倭国重军把守，自是不成。”
“可倭国其他城池却是可以。”
“何义山！”
“朕命你挑选城中倭人，命他们连夜前往倭国其他城池，告知倭人百姓土肥城之事。”
“就说只要开城投降，我朝依据他们斩杀倭军兵卒的人数，对他们封赏。”
“末将领命！”
“还有！”
朱标叫住正要离开的何义山，郑重说道：“挑选土肥城中倭人，为我朝信使。”
“命其前往南朝国都，转告倭国皇室怀良亲王。”
“就说朕想问问那怀良亲王，他是想继续辗转于倭国各路军阀手中，一生只当个傀儡。”
“亦或是趁倭国各部正与我军交手之际，切切实实的当一回掌权者。”
命人将足利义满的人头一同交给何义山，朱标继续说道：“先前那怀良亲王曾被足利一族掣肘，如今足利义满已死，他还想继续为土肥一族的傀儡？”
将朱标所说一字一句都记下后，何义山这才拱手前去安排。
而等何义山前脚刚走，张定边当即出声道：“陛下此举甚是英明。”
“倭国百姓对那些部族头领，军阀武士早就恨之入骨。”
“以怀良亲王为首的倭国皇室也是受制于这些部族，苦其久矣。”
“如今陛下先是传告倭国各城百姓，同时派人给倭国皇室怀良亲王传信。”
“双管齐下，届时拿下倭国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见纳哈出扯了下自己的胳膊，似是让自己说的更加明白一些。
张定边嘴角上扬，笑着继续道：“辽州侯设想一下，倭国皇室不再倚重这些兵卒，倭国百姓视这些兵卒为仇敌。”
“那这些倭国兵卒不就成了无根之萍，孤立无援？”
“这般情景，莫说是他们拥兵十数万。纵然是百万之兵终究也只是孤魂野鬼！”
被张定边这么一说，纳哈出几人当即便也反应了过来。
毕竟他们几个都是统领一军的将帅，他们自然也清楚军中将士最难约束。
其上！
要有王道皇命，让军中将士打心底里敬重，不敢造次。
其下，要有军纪约束，防止他们胡作非为。
而中间，更是需要百姓供给粮饷，为其运送辎重。
倘若一切进展顺利，毛利城的十五万兵卒没有王命约束，没有百姓补给粮饷，单单一个毛利城怎么可能供给十数万大军的每日用度。
这般情景，恐怕用不了多久毛利城的倭人士兵便要开始哗变。
也完全不用明军动手，这些倭人自然是不战自溃。
“不过.....”
也就在众人面带笑意，盘算着多久能全面接管倭国南朝之时。
此时的张定边却很不合时宜的低声说道：“如此一来，陛下先前曾定下扫穴犁庭的军略，怕是不能照旧施行。”
“我军既许诺封赏斩敌有功的倭人，那便也不好再行处置，更谈不上屠城，全歼倭人。”
“怎的不能？”纳哈出一时不忿，当即反问。
可此话刚一出口，纳哈出却注意到张定边、廖永忠几人用略带些许不满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也是不用几人开口，纳哈出当下便也想明白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