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二十一任务（下）
凌晨的漆黑墨色实在浓重，恍惚的月光透过窗户，几不可觉地混淆在客厅顶灯冷色档位的光线当中，岑寂得有些眩目。
红楼案事发当晚那场蒋唯礼亲自邀约的“鸿门宴”，其实根本远不止威逼利诱而已。
邵桀当初鬼使神差地卷进了所谓“攒局假赛”的风波尾浪里只是一切身不由己的开端，真正害得他险些小命难保的始作俑者，始终隐藏在蒋唯礼肆意嚣张的背后，若隐若现地招惹着邵桀的留意。
邵桀纠结地叹了口气。他不太能承得住江陌带着探究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偏侧着脑袋，震颤着晃动了下眼睛。
“你没说谎，但你在紧张。”
江陌定定地看着邵桀故作轻松却无意识扩张放大的瞳孔，话音至此沉默半晌，恍然意识到这句貌似事实的陈述实在严肃得像是在审讯，稍微抿了下唇角，眉心缓慢地攒起。
她其实老早就有所察觉，邵桀和蒋唯礼之间的恩怨远不止竞争关系这么个小学生式争执开端的缘由，不过起初蒋唯礼的所作所为江陌并不知情清楚，假赛涉赌遭人撞破这么个起因借口也压根儿够不上性命攸关的层级——
但这事儿禁不住反复敲打琢磨，蒋唯礼经查之后盘根错节地四处牵扯，小打小闹的恩怨情仇显然已经遮掩不过去。
邵桀苦笑，端着肩膀试图往后缩躲：“我从来就没跟你说过谎。”
江陌不吃他这一套，反手扣住了他的腕子往自己身前一扯：“可你在瞒着我。”
“我没想瞒……只不过除了假赛攒局的事儿我能打听到以外，其他的什么都不确定……也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说起——”
邵桀没挣扎，任凭着江警官没轻没重地攥得他手腕的皮肤泛起红，耷下视线安静地看了几秒，无奈地笑了一声：“更何况……瞒也瞒不住你。”
“红楼那会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又是灌酒又是把你扔在巷子里自生自灭的，蒋唯礼要是个单纯图财图权的主，根本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除非——”
江陌话赶话地嘀咕到半路就忽地顿住，撩起眼皮凝重地望进邵桀已经恢复平静的眼神，诧然地看着他轻轻提起嘴角温吞地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接上江陌悬而未落的话音：“他应该本来就是打算要了我的命，只不过歪打正着，临死之前被你捞起来扛到了医院里，躲开了那个连环凶犯，也躲开了找到医院想确认我到底是死是活的幕后黑手。”
江陌眨了眨眼，总算意识到自己的手劲儿大得吓人，松开了邵桀的胳膊一屁股坐在沙发下面：“合着你是跟蒋唯礼结下梁子那会儿，就知道他攒的赌局不正常？”
“我……倒也没神通广大到那个地步。”邵桀失笑摇头，“四年前我充其量也就是愣头青一个，稀里糊涂地知道了蒋唯礼假赛的事儿，还以为自己能伸张正义来着。谁成想一没留神就听见了点儿不该听的……只不过当时根本没意识，单纯地把蒋唯礼当仇人窝囊了三年，擎等着有朝一日揭穿他的老底。”
江陌想了一会儿，“你当时不知道梁明。”
邵桀点头点得笃定：“当初我确确实实亲耳听到、亲眼见到的，也就是蒋唯礼攒局下注的事情。他好像是在打电话跟什么人报备，但说什么筹码的事情我听不太懂，也没听到过梁明的名字，即便后来四处搜罗证据，最多也就是让赵姐弄了个非实名的小号混进了蒋唯礼的‘客户群’，不过没等到机会参与，那个群就莫名其妙的废弃了……现在想想，十有八九是我那个小号漏了底。”
江陌心里咯噔一沉，嘶声吸了口凉气：“你——”
“我一直知道蒋唯礼背后有人，但我也是真的一直以为蒋唯礼这伙人单纯只是在敛财而已……后来还是蒋唯礼打算最后捞一笔钱跑路的时候觉出他攒局的筹码不对劲，这才想起来当初蒋唯礼那帮人那会儿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想要了我的命。”
梁明现如今的一举一动警方尽收眼底，蒋唯礼又老早就接受调查，安生地猫在拘留所里，小眼镜找茬儿始末几乎可以确凿认定跟梁明一行没有半毛钱的关系，那也就意味着，另有一伙利用着蒋唯礼和梁明手中渠道的始作俑者，无声无息地观望了数年，在得知蒋唯礼落网与邵桀事出攸关之余，堂而皇之地借题发挥了一遭，明晃晃地跑到邵桀这么个疑似对于蒋唯礼和梁明身后始作俑者略知一二的倒霉蛋跟前，威胁似的亮了下刀子。
……还好巧不巧地落在这么个微妙的时机——梁明隐约在蠢蠢欲动着，按捺不住地观望着警方的动静。
“这帮孙子也不知道打什么哑谜……小眼镜这一刀挨没挨着都容易要命。”
江陌犯愁地抬眼看着邵桀的平静，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眼睛，一时忘了手上没擦干净的跌打喷雾药剂，稀里糊涂地辣得眼泪都飚出去：“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告诉——”
“你没时间，我没证据。兴许幕后的那位大佬也不敢随随便便草菅我的人命，所以才有小眼镜今天这一遭提醒。”
邵桀耷下视线看着江陌揉得红通通的眼睛，伸手捧住她的脸，轻柔地揩过她熏呛得止不住的眼泪，无奈地笑出声去，“蒋唯礼假赛的盘子攒得远比我想象得还要大，或许……梁明也只是他背后提供兑换筹码的供货商之一。”
邵桀一顿，觑着江陌故作委屈地皱了下鼻子：“我不知道温警官信不信得过……不过如果有需要的话，小眼镜兴许有用也说不定。”
“把小眼镜交给温晨，你这条小命还能不能留下也说不定。”
江陌涕泪横流地剜了邵桀一眼，雾蒙蒙的没什么威慑力。她大概猜得出邵桀这么一出把决定权抛到她手里的苦肉计，十有八九是打算趁机跟温晨这么一位过期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假想敌比划个一较高低——然而事关紧要，江陌不敢确保她能一字不提地把这件事嚼碎了咽进肚子里，语塞半晌，只得难置肯否地糊弄过去，无意识地在邵桀的掌心里蹭了两下，仰起脸没头没尾地把话题牵扯开去。
“对了。”
邵桀被她蹭得有点儿想笑：“嗯？不兴师问罪了？”
“……我也就是急着问了几句。”江陌切身体会了一下邵桀选手有仇必报的噎人本领，撇了下嘴，“最近队里可能要执行任务，你要是没收假住我这儿也行，没事儿别到处乱跑，我跟邹副所打个招呼，要是巡逻经过，多扫上几眼留个心。”
邵桀对于江陌以外的警察信任等级极低，只拎捡着重点反问了一句：“任务有多重要？”
“需要配枪。”
“跟梁明有关？”
江陌眉毛一挑。
“最近梁霁是不是也不太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