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四十七掀翻（上）
肖乐天这小子算是祖宗庇佑福大命大，血葫芦似的从爆炸现场的废墟里扒出来，囫囵个儿的人看起来就剩一口气含在嗓子眼儿，担架救护车火急火燎地抬进急诊手术室才发现，他浑身里外上下除了一处情况危急的贯穿伤以外，也就小腿上快刺破皮肉的骨折最凶险，下了手术台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两天半就瞪着天花板要爬起来松快松快，转回住院部当天晚上就凭借着惊人且坚定的意志力鼓涌出了一个响屁，然后挪蹭起还虚软的胳膊，成功地把床头的手机捞起来，自拍了一张角度清奇的照片给他师父师姐报了个平安，没等深更半夜地投身进游戏的海洋里，先被守着病床半夜拎外卖夜宵回来的亲姐原地没收了手机，可怜兮兮地熬了几天规定游戏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的苦日子。
一个小时两局游戏不够开，肖乐天只能手痒眼馋的偷摸跟江陌在微信里哼唧，说他在病房里躺得浑身发虚，后来也不知道打谁嘴里听到了付乐枫遇害的案情，抱着电话就冲着江陌忿忿不平，掰着手指头数着还有多少天才能出院，恨不得睡一觉再睁开眼睛就从病床上弹起来，飞奔回市局队里给他师姐撑腰去。
江陌也只是笑了笑。
“你能抓紧恢复利索我就谢天谢地。”
江陌其实始终有点儿过意不去。她从来不畏于直面危机，却极其惧怕牵连得身旁的人陷进命悬一线的艰难危险里，尤其不愿意看到手术室门前那一双双焦急惊惧到极点，却还要分神安慰她的通红眼睛——哪怕肖乐天都已经神神气气地开始翘着腿脚下床溜达，甚至抢在江陌办理出院之前，指使着他姐去江陌的病房里见过她一面，轻声笑语地劝她宽心。
江陌犹犹豫豫地停在走廊当间，拽着邵桀的胳膊磨蹭了一会儿才做好心理准备，屏了口气准备好看上一眼爆炸事故现场那会儿看着已经身子软塌破破烂烂的肖乐天这会儿恢复到什么人模人样的程度，慢吞地溜达到肖乐天的病房门前。
然而敲叩门板的指节还没等贴靠在门框边沿，似乎沉寂了片刻的房间里竟闷沉地爆发出一声气息不稳的低喊。
“……你凭什么替我决定让我脱了这身警服？！警校是我自己考的！留在刑侦也是我师父和高局拍板决定的，你凭什么动动嘴皮子就说是为我好？！我不走！咳——咳咳……”
肖乐天咳得有点儿吃力，手里大概还捏着呼吸训练器，气阀上的三色塑料小球被他震颤的手腕抖得响个不停，“秦肇平，别解决不了问题就想着解决家里！”
窗旁抱着手臂的男人“腾”地站起，手指几乎抵在肖乐天的鼻子，“你跟谁喊呢？我是你姐夫！我是为了你好！你才多大！啊？！二十岁刚晃荡没几年呢，就因为救同事差点儿把命都搭进去！那个什么江陌不要命我管不着，但你得听——”
“会所的事儿你说清楚了吗？我姐回家了吗？六点多下班的时候我姐还在这儿，那会儿你怎么不敢到医院来？”
肖乐天哑声哼笑，“秦肇平，我尊重你是因为我姐，事儿不说清楚少打着姐夫的名号压在我头顶上教我怎么做事为人，你说了不算——我搬到普通病房头一天就跟我师父师姐拍了胸脯打了包票，恢复之后先回队里做两个月内勤，你要是没别的话说就走吧，别被我姐抓住机会跟我爸妈把你的老底都抖落出来……”
“劝你从刑侦支队离开就是爸妈的意思。”秦肇平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全然一副把肖乐天当孩子看待的姿态，“你要是舍不得这身制服，确实穿着也挺帅……那就等出了院先休息一段时间，到时候让咱爸找高局聊聊，先调到什么管理档案的科室过渡一段时间。”
肖乐天并不打算领情，嘟嘟囔囔地撇过脑袋，“我爸有话唠叨那就让他自己过来。”
“你在IcU躺着的那两天咱爸费了多大力气才挪了两天假期出来！都伤成这样了就别耍小性子了行吗？这还是送医及时呢！你姐眼睛哭得都睁不开好几天，刑侦一个缉毒一个，但凡有案子掺和在一起，再来一回你让爸妈和你姐怎么办？！”
秦肇平摆摆手，没再跟他继续争辩，“反正调岗离职的书面申请已经递给你们队长了，只要顾形松口，随时可以安排——”
“什么申请？！”肖乐天登时拔高了声音，喉咙里几乎发出哨响地截口打断，挪蹭了几下就要从病床上站起来：“你干嘛替我做决定？！我要给我师父打电话！”
秦肇平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蹭”地上前把人按扶在床沿，“申请书他都收了，你打电话有什么意义？能不能别像小孩儿似的闹脾气！”
肖乐天心里还揣着及时归队的念头，挣扎了两下就勉勉强强地把火气压下，“我打从决定要当警察那天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爸妈那边也早就知道可能会遇到危险，我姐也知道，所以才放弃了她那个当消防的前男友，选择跟你在一块儿，就为了让爸妈图个心安……”
秦肇平喉咙一滚，顿时烦躁地拧起眉间，“你的事跟你姐有什么关系？感情上的事你小孩子一个别瞎掺和。”
“我亲姐的事我当然要管。爸妈那边我自己去说服他们，你先管好你自己再说吧，梁霁那个会所，有没有问题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之前也跟你说过，盛城国际最近在接受调查，你们什么工程项目我不管，但这个人你尽量别沾边——”肖乐天话说半道，敛着眉头忽然抿住唇瓣，沉默了几秒，倏地掀抬起视线。
“奉南改造、城郊开发、疗养院改换头面……这几个政府项目，帮盛城国际联系牵头的人，好像都是你……我没记错吧？”
肖乐天吞咽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秦肇平那张半掩在床头灯光暗处的脸。
“秦肇平，想让我离开刑侦支队怕有危险的人，从来就不是爸妈和我姐，而是你，想让我离梁霁的案子远一点，别耽误你加官进爵伸手捞钱……我猜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