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七十八烂铁（上）
“谢谢啊姑娘——”
拾荒大爷歪着佝偻的肩膀，眯着还透着点儿精光的眼睛，瞧望向厂院里塑钢板房门口的方向。他定睛找见了那位甩了把车钥匙的高个儿姑娘，拎起绑了塑料绳的水壶盖子，在板车的把手上“铛铛”地敲了两声响。
江陌俯身在板房门口的摇椅上吹了口气，被灰扬迷了眼，循声先回头招了招手，转而扭身一屁股坐进半躺的摇椅里，蹬了一脚地面，闻着已经被雨打风吹得腐软发霉，带了点儿晾晒干燥的木材气味，合着“嘎吱嘎吱”的破烂动静瞥了徐江华一眼。
“……你就是拿眼睛给我拍个ct我也是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那车是怎么跑到我这废车场的！这话要是有假我天打五雷轰！我嘎巴死这儿还不行？！”
徐江华略显局促地窝在一把塑料凳子上，显然烦躁地抖着腿，凳子四脚碾蹭在水泥台阶上发出“硌楞楞”的异响，扭头对上江陌那双“我信你才有鬼”的眼睛，竖起三根手指就要对天发誓，胳膊高高地支棱到头顶上，“我这废车场一天也是够命途多舛的，封了开开了封……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盯着的时候有人偷偷开到我这儿来的，查不利索就往我身上赖……我还冤得慌呢……”
“发誓就免了，别真把雷招过来，这院子里不是破铜就是烂铁的，再劈误伤。”
江陌轻呵了一声，偏头了向厂院大门外跟着那辆板车跨出视线以外的长腿，停顿半秒才撤回视线，分了点儿眼神撂放在徐江华涨红得马上就要气急败坏的面皮上。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
江陌眉毛一抬，故意招惹似的反问了一嘴，然后抢在徐江华蹿起来骂街之前少安毋躁地摆手一晃：“你说你家的院子里忽然冒出了一辆被人可以销毁的车，看大门的监控又时灵时不灵，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除了问你这个正儿八经挂了牌子的老板，我还能问谁？”
“那是能随便问的吗姑奶奶？”徐江华被她忽然软乎的后半段堵得噎得慌，撇着嘴角又跌坐回四脚落不稳当的塑料凳子上：“别捞着什么掉脑袋的事儿都往我头顶上放……”
“现在又不砍头。”江陌漫不经心地晃荡，停顿片晌，虚抬的两脚踏实一踩，撑着膝盖，视线直勾勾地钉在徐江华的身上：“掉脑袋的事儿是打哪儿论的？你知道这车什么来路啊？”
徐江华一怔，嘴上打了个磕绊，“我……我不是——”
江陌稍微倾身，没给他留什么提溜着眼珠子现编瞎话的空当，“徐老板这誓发的，还挺严谨，单讲你不知道这车怎么跑你院子里的，但没说你不知道这车是谁的，还有车上到底剐了什么掉脑袋的勾当……”
“我……你要这么说那我真是跳黄河里也洗不清了啊！”
徐江华又“腾”地起身，想拽着江陌摆事实讲道理，扯着嗓子胳膊将将一抬，消防和交警的同志就齐刷刷地把严肃凝重的视线戳到他后脊梁——邹睿余光先扫了眼院门口，眺着王嘉皓弯腰驼背扶住板车的后脑勺儿，默声扶着腰带转侧过身，征询似的朝着江陌的方向瞥了一眼角过来。
徐江华正跳着脚，几道视线扎在身上就鹌鹑似的老实下来，喉咙里挤出来的动静一哆嗦，别别扭扭地撂下已经挥起来的胳膊，稍微凑到江陌近前：“你们在这摆这么大阵仗查，那还能是小事儿吗？！”
“知道不是小事儿那还撒谎？”江陌仰着头，眼神里却透着点儿审度压迫的光：“还是你觉得这车架子铭牌一抹烧得乌漆墨黑的，鉴定复原就一丁点儿路数都查不出来，随便打个马虎眼这茬儿就能揭篇？你是不是忘了唐葭的尸体就躺在你这院子里面？还是你真就心大，想不明白唐葭为什么就偏得被发现死在你的地盘？”
“这还能为啥……”徐江华反应了一下，咕哝了一声，脸色愈发地惨淡：“我是跟唐葭有点儿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但要命的事儿我可从来不干，在我身上使劲没意义啊……你们还能把我一棍子打死成杀人犯啊？吓唬我能有什么——”
徐江华话音戛然，嗓子眼儿像是被人猛地伸手捏攥，“嘎”地发出一声略显诡异的叫喊。
“你觉得呢？被吓唬了一通你会干什么？”
江陌面无表情地看徐江华，然后视线稍微偏错一寸，安静地等着院外问话的王嘉皓踢踏着院门口垫路的碎石跑回到摞摞儿的车架尽头——王嘉皓觑见江陌的眼神挑了下眉毛，但没出声，只是朝着同样留意着他动向的邹睿招了招手，俯下身子钻向那座用扭曲车架堆摞而起的垃圾山，套上手套“碦啦啦”地曳拽翻找。
徐江华蓦地恍然，扭转脖子回头张望的动作缓慢得像是被拧死了的弹簧。他张嘴想说话，眼球却犹豫地烁动，似乎还在忖度着究竟该不该由他挑起这个话头，把这火燎在谁的身上。
江陌皱了下鼻子，不打算继续跟他磨蹭，起身掸了掸站在背后的尘土，极轻地喟了口气：“那我就换个问法吧徐老板。昨儿半夜刚跟我唠了点儿有的没的，今天这一大清早的就避开警方管控自己偷偷摸摸地跑到废车场来，你想干什么？还是……已经干了点儿什么？”
“不是……我还能干什么啊？家底你们都扒了个干净——”徐江华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我来这儿真就是个人原因……真的警察妹妹！我那个——婚戒找不着了，我怕我这在家再‘东窗事发’，本来就欠了人情债，抓紧上这儿来看看呗——”
“来看跑车啊？！”
徐江华这一肚子瞎编还没做好铺垫，王嘉皓就离得老远地扯着嗓子吆喝插了一嘴进来，然后拖了一截涂层剥脱焦糊的保险杠，往窄道中间“铿啷”一甩。
“找这车的时候都快给哥儿几个熬干了，合着破烂儿藏你这儿了——喏，只要没化成灰我就能认出来，绝对就是湖畔新城肇事逃逸那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