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八十三察觉（下）
顾形约莫是晃悠在新山水库近前，哗然的水声气势磅礴地往话筒里钻。
他嘴里衔了烟，碍于窝靠在水库旁边的生态林跟前不敢点，听着电话那头江陌倒豆子似的汇报情况，含混地呵笑了两下。
“这戏演的……就应该架个摄像机让她对着镜头展示。”顾形衬着水声的嗓门有点儿大，话说半道又扭头顺手地截住了个误以为这位顾老大心气儿不顺的小年轻，端住来人的肩膀嗷嚎着就问：“诶？！你哆嗦什么？我长这么帅，还能吃了你是怎么的？来来——就是你们祝主任，还没回呢？……谁？胖坨和区分局的老袁跟着呢是吧？黄星骏也跟过去了？行……”
江陌点叩着指尖，启动车辆却没急着给油动身，端着手机稍微扯松了安全带，探着脖子往停车场楼梯间骤然感应亮起了灯光的方向眺了一眼：“刚不是说水样取完了吗？老祝怎么没跟你在一块儿？”
“自来水厂的都完事儿了。这不正准备要回，胖坨钻小树林去放水，看见水库上头像是有个泵站的小水房，回来跟来来提了一嘴——我是拿望远镜才看清，正经离挺远呢，看着破破糟糟的，乡镇上没记录，估计是个废的。他八成是想确认一下，毕竟这么大张旗鼓的取样也就这一回，再来甭说新山这边，就老高那儿都讲不下来。”
顾形缓慢地沉了口气，大抵是琢磨着从水库的坝顶晃到对面直往泵站的树林，水浪呼啸的轰鸣也沉在脚底：“黎荔这又搭台又唱戏的……年纪轻轻的胆识倒是挺过人，就不怕自己嘴上秃噜出来哪句被抓住把柄。”
“话说得半真半假，那就得看怎么去证实。黎荔咱们也打过几次交道，看着像是挺容易审度考量逆来顺受的，但绝对不是随便拿捏的性格。盛城国际现在焦头烂额的，她这时候装着大义凛然地撂下来秦肇平这么个惊天巨雷出来，不是什么好事儿。”
江陌眺望楼梯间的视线没动，擎等着短暂明亮的窄小空间重新落进一片晦暗，极轻微的脚步声跟底下通风管道循环启动的轰鸣声混杂难分，一道身影也在再度亮起的灯光晃照下游鱼似的溜向台阶的方向，最终隐匿得悄无声息。
“地下车库保不齐还真是藏东西了……黎荔刚猫在楼梯间里，眼看着我上车才跑回去。”
“半真半假这事儿最膈应。哪怕其中只那么一件能够查证属实，这人绝对就有辙把其他对他不利的推断全盘否认。”
顾形鄙夷地嗤声，转头想起来江陌一言带过的半句话：“该问的该拿的都到手，你还耗在盛城国际地下车库里干嘛？到底是梁霁藏东西了还是你藏东西了？”
“我可没啊，我长着记性呢，先前案子送检，取证期间程序违法证据作废让人给我好一通骂，现在可都没影儿呢，姓梁的就跟毒蛇一样，我可怕他挑准了时候咬我一口。”
江陌总算蹬了一脚油门，慢悠悠地把车驶向褪尽了云边晚霞明艳的夜色中：“我就是在车库里转了一圈儿。早先我拎着箱子查过梁霁的一台车你还记着吧？那车就是黑色别克，当时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始终没什么发现，今天安一迢却说在车上发现了一颗类似止痛镇定类的药片。也就意味着这两台一模一样的车可能很早以前就存在交替使用的情况——”
江陌稍微眯了下眼：“今天黎荔拿给我的用车记录我整体都看过，车辆外借给秦肇平的这张纸上被夹子折压的折痕很浅，应该是被临时塞回来的。我就是怕灯下黑，所以转一圈儿看看，会不会那台一模一样却下落不明的黑车其实就藏在盛城国际的车库里面……”
顾形终于找到个能抽烟的墙根儿，背着风声水声“喀嚓喀嚓”地搓着打火机点烟：“……自己给自己加了个班儿。看见什么了？”
“什么也没看见。”江陌撇着嘴角，冲着她师父轻哼了一声略表不满：“……盛城国际不知道是不是被查怕了，停车场的监控我看都掐了。”
“你跟我使劲也没用，盛城国际现在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在已经死透了的梁明身上，你看谁不顺眼，也得从这一地乱七八糟里捡出来点儿有用的东西切入着手。”
顾形听出来江陌一身劲儿没处使的憋闷，轻飘飘地笑了笑：“秦肇平的这个情况，看着跟韩律差不多，稀里糊涂地就顶上了几顶含糊不明的帽子，查来查去兴许真的有问题，但跟现在咱们手里头正在调查的案子有没有关联那就没准儿。”
“黎荔故意露怯，把秦肇平捅出来，十有八九是这孙子真干了什么王八事儿，有套牌车的情况摆在前头，秦肇平这么号人物就够我们喝一壶，到头来盛城国际撑死了就占个打掩护的错处——毕竟这车没有实质赠予，连个罪名都不好扣。”
江陌咂了下舌尖儿，眺着交通岗的红灯，撑着方向盘停在路口，指尖敲了两敲：“秦肇平要是想查可够麻烦的，都别说我了，师父你够格伸手不？要是单纯探个底的话，我能不能打个申请，走点儿旁门左道？到时候往上头打包个举报材料。”
“还打申请？先斩后奏你都快玩儿得比我溜。”
顾形闷笑两声，“迟早有一天我把你那点儿线人全都给招安咯。”
“赵记者那不已经是自己人了嘛……”江陌见她师父松口，也就没再瞒捂：“倒是拿着刀先过去了，但具体什么结果还得等一等再说。”
“赵记者我记着她蹲劣质建材的新闻去了啊……”顾形嘶声，然后恍然地“啊”了一嗓：“哦之前跟在小邵身边儿那个，拿着记者证到处晃悠那个小孩儿是吧？”
顾形约莫是回忆起那么个毛没长齐的半大小子，稍微有点儿担心地想问顾个全乎，然而话音刚顿，就听见电话那头“叽里咕噜”地摔撞出声，低声轰然地闹腾不休。
“顾队！顾队！顾——顾队……主任那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