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浩荡的烈焰却在下坠到一半之时消失了,正如其出现那样的突忽其然。贝伦加尔揉了揉眼睛,看着依旧灰蒙蒙的天空,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多亏佐伊的声音再度传来,唤醒了发呆的他:“就当这是天神发怒!别愣着,快跑啊!让士兵们散开来跑!聚在一起只会被全歼,你难道想要你的士兵们全都因此而丧生吗!”
未等佐伊的话音落下,天空中就又有一团火焰旋转蔓延开来。
“以百人为单位,由百夫长牵头,立刻散开,分散行军!能骑马的尽量骑马!”贝伦加尔大吼着下达了命令,“一周之后,我们在阿卑多斯重新集合!”
禁卫军迅速朝着四面八方散了开去。在禁卫军中,任何一名百夫长都有独立指挥作战的能力,百人的队伍也足以完成最基础的战术动作,因此这并非溃散,而是一次有计划的行军。
在天空上,那团旋转中的火焰,又一次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你还在这里!你还没死!”伊本.西那的声音中带着三分的震惊、七分的愤怒,“事到如今,难道你还想伪装成什么诅咒吗?出来吧,堂堂正正地站到我的面前来!”
亚里士多德出现了。他的灵体和先前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几分疲惫。
“知道我在这里,居然还不撤退吗?你已经在我手下败过一次了,难道,现在还想要和我在比一次?”
见到亚里士多德出现,伊本.西那反倒平静了一些。
“少装腔作势了!你现在能够站在这里,依靠的应该是灵体本事残留着的那一丝丝魔力吧!像现在这样干涉物质的世界,又能够持续多久?”
这么说着,他不仅不退,反而把袍子一挥,用一股风把自己的身体送到了亚里士多德的跟前。
“还有一个理由!那时的我是在借用他人的身体。我也想看看,面对全力以赴的我,你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大地升了起来,土化为风,风化为了火;尔后,火又变回了风,风又变回了土。这两人在空中以同源的魔法对峙着,四溢的魔力扫荡着地面,吓得下方的禁卫军胆战心惊。
“你以为我这次只是来阻止你的吗?你以为,为什么在你对义军和第二野战军动手时,我会没有出手?”
天空中响彻着亚里士多德那雄健的声音:
“因为我在等待一个时机!衰落的不只是我,还有连续施展了一整晚魔法的你!我这一次是来杀你的!”
伊本.西那的笑声传来:“杀我?有什么用吗?杀了我一个使徒,还会出现一个新的使徒。而你的力量已经无法维持了,七丘帝国终究会被毁灭!”
“不管有没有用,这都是我为库尔谢德拉的复仇——你是最危险的使徒!如果早知道你之后所做的这些事,在你第一次踏入七丘帝国的领土的那一刻,哪怕冒着诅咒的真相被察觉的风险,我也要将你抹除!”
“多谢夸奖。可后悔向来都是最没用的——至于要杀我,有这个本事,那尽管就来吧!”
伊本.西那身体未愈需要依靠祭司搀扶,但这对他施展魔法丝毫没有影响。在狂笑声中,他将自身的魔法运用到了极致!
但在下一个瞬间,他的笑声噶然而止。在搀扶着他的两名祭司都没有察觉到的短短一瞬间内,他所施展的所有魔法都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以相同的力度与式样朝他涌来的、亚里士多德的魔法。
由于这个消失与创造的瞬间实在是太短,以至于当那两名祭司也意识到不对时,他们所看到的,仅仅只是伊本.西那的魔法被反推了回来。
——无法阻挡。
伊本.西那已经在刚刚的攻击中使用了他的全力,突然遭到反向的攻击,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他无法在全力攻击的同时再滋生出一股额外的魔力去防备亚里士多德的袭击,被命中已是无可避免的事项。
如今的这具身躯可他原本的身躯!如果这具身躯被毁,即便能够提前将灵体脱离,在常识上,他也已经等同于死亡。更何况亚里士多德的灵体就在他的面前,在失去身体后,他的灵体绝无可能安然无恙地脱离!
那一刻,伊本.西那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逼近。
“是我赢了。”亚里士多德的声音响起,“伊本.西那,你今天晚上消耗太多魔力了。专注于欺凌眼前那比你弱小的事物,却没有留余力来防备真正的强敌,这就是你败因。”
——“同时也是你的败因,亚里士多德。”
一个轻轻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耀眼的圣光从天空之上撒下,笼罩了亚里士多德和伊本.西那两人。
“专注于攻击的你太过虚弱了。明明依靠着我的魔力才能维持灵体,对此却不加以防备吗?”
布满荆棘的藤蔓从亚里士多德的袖口、裤脚、衣领钻出,眨眼之间就覆盖了他的整个身体。它们吸收着亚里士多德的魔力,让那灵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着。
自知大限将至的亚里士多德,怅然地抬起了头:“你……果然已经回来了……”
“没错,是我,我回来了。”那声音很和蔼,就像对一个老朋友在交谈,“而你,亚里士多德,你也并不会消失。你会成为我的一部分。正如伊本.西那,他是我的使徒,亦是你逍遥学派的弟子。”
“我不明白。”亚里士多德长叹了一口气,“子生于母,母生于祖母,祖母生于曾祖母……这世上万物的存在皆需要有作为其因之物,但如果这个命题是正确的,那万物本身就不可能存在。因为最早的那个物,亦需要生出那个物的因,而既然有生出那个物的因,那最早的物,就不再是最早的物。这必然是一个假命题。”
“是的。”那声音附和着,“所以,必然有一个原初之物,其存在不需要任何因果。他因自己而存在,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因、也是果。他是万物的因,因此它蕴含着万物全部的可能性,无限而完满——它便是神。”
“没错。神必存在。这是来自理性逻辑的推论。但是,我用‘神’这个名词,仅仅只是因为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名词而已。宇宙诞生的奇点?万物生长的原初?这些拗口的话,都不如‘神’这个词更为简洁有力。只是——”
亚里士多德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怅然:
“是谁给了‘神’人的躯体?是谁给了‘神’七情六欲?是谁认为这个‘神’会庇护我们?又是谁认为这个‘神’会因我们的不信行为而给我们降下惩罚?它只是世界诞生的原因……仅仅只是一个‘因’而已。”
“答案还不明显吗?是‘人’。创造神的,从来都是人。而大多数教派所认为的神,甚至还都不是这个‘因’,只不过是他们随便捏造出来的泥偶而已。”
顿了顿,那声音又诡秘地笑了一下:
“当然,我也创造了一个神。不过至少,这个神更接近你的推论了。”
“既然是被人所创造,那就存在破绽。”亚里士多德平静地闭上了眼睛,“终有一天,会有人和我一样,依靠理性和逻辑,掌握世界的真理。”
“人不需要逻辑。自己为自己创造主人的生物,不配拥有逻辑。”那声音也开始逐渐变轻,“晚安了,亚里士多德前辈。”
光芒散去。伊本.西那望着空空荡荡的夜空,一脸茫然。
“发生什么事情了?”那搀扶着他的两个祭司比他更为茫然,“我们赢了吗?”
伊本.西那摇了摇头:“今天就暂且回去吧。”
“回去?禁卫军还在下面……”
“他们要跑,就随他们跑吧。”伊本.西那的声音中充满了疲惫,“我们的目标就只是康斯坦丁尼耶而已。区区禁卫军,难道还能阻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