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皇四女？
即墨姝？
几句话简单明了道出自己的身份。
这不同于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圣人老者或作为官府人员的探案司，都是不可相比的。
是人族的四公主。
他们的四殿下。
在众人复杂纷乱的目光中，少女发丝凌乱随风飘浮，她却不曾抹去梳理，俯下身的动作代表着对他们的敬重和恳请。
一段长话下来就像给人们吃了颗定心丸，提出异议的人瞬间消声，每个人在望向对面时，眼中不约而同带上了尊重。
虽不知晓四公主为何身处江南，可如今人在面前，她并没有选择退缩躲避，而是毫不畏惧挺身而出，站出来担起责任，这点就让在场所有人肃然起敬。
“好，那我们——”
许清渠沉眉很快做出判断，他正要开口，一声惨叫从头顶上方传来。
只见不久前补缺关老空位、和承桑月对位的一个探案司高手被根丝线猛地洞穿甩落，迸发溅射出的血浆四散开，染红视线。
而那卷发女子迎风咧嘴，扬起个阴森至极的笑脸。
见她再抬手杀向另边的人时，所有在注意这场面的人都深深提了口气，却无人注意迅速踏空而上的只白色小团子。
“叮——”
“吼——”
几乎是丝线爆发的瞬间，白色团子猛地身躯转大，四爪坚实有力撕扯掉透明丝线，九条毛绒的大尾巴也在眨眼清扫掉四周的障碍。
伴随声低吼，即便承桑月在错愕间迅速闪躲，但九尾的利牙依旧毫不留情地啃下对方的胳膊！
在反击到来的下刻，黑袍少年腰间别剑，凌空跃起出现在天边，他长发束起，清秀普通的五官丝毫遮掩不住那充斥杀意压迫的眼眸。
见他轻点左手画阵。
那原本要刺向探案司男子的细钩似被划开阻绝，竟在凭空消失后出现在少年的右手方，机会剑手起刀落，将丝线斩断。
“呼呼——”
灼热的风吹拂在脸上，粘稠的汗水从额头渗出，响彻胸膛心间的是沉重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
墨姝视线抬起，很快锁定到少年的身上，与此同时，对方在斩完丝线时，垂眸向下。
四目相对，一眼万年。
公仪小河低头。
一片灰黑色废墟间，少女黑袍被吹得发鼓。
她略带灰烬泥泞的脸上是双如星辰般闪耀的黑眸，眸中带着坚定和信任，仅对视了片刻，他便知晓了对方想做的事。
姝姝啊……
姝姝。
他嘴唇微微上抿，似是无奈，又是妥协，下刻便从袖袍中掏出太极图，松手向下，看着图纸卷轴立即被少女稳稳接住。
墨姝握住太极图攥紧，望着少年迅速转身同探案司人员投入战斗，而纳兰诸衍也在片刻后出现帮忙，她略微放心后深吸口气，侧身望向身后将一众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的众人。
“相信附近城池的高手大能已全部赶来，大家拖住她，杀死她，我去防止禁术发动。”
她停顿片刻，这次将目光平移，投向已化为火海的溪河对岸：
“危难当头，请一起努力，共度难关。”
平和又笃定。
四公主都在这里，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做缩头乌龟？
“好！四公主请放心！这里就交给我们了！”
“四公主我们相信您！”
“一起加油！”
加油打气的话接二连三道出，墨姝略微点头致意，便低头将太极图打开。
她深吸口气凝神聚气，手指轻触摩挲拥有纹理感的图纸表面，将不带任何五行之气的灵力倾泻涌出，将整张图纸铺满。
这次没有小河的指引，她需要自己完成全部过程。
不同于阴阳灵根的契合，混沌灵根似乎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只是灵力重复输入了五次图纸表面都没有任何反应，她不禁有些焦急。
不同于第一次杀方风烨时依靠剧情的竭尽全力，也不同于第二次和苏婉死斗的相互算计，这次事件爆发的过于突然，和胜负挂上钩的，还有上万条无辜人命。
篱笆村的火场和眼前的赤红逐渐重叠，一滴汗珠从额头滴下，她却丝毫不敢眨眼，屏气凝神。
“不要害怕，不要担心，我相信你。”
一只淡蓝透明的灵气忽然出现在对侧，轻轻握住她略显颤抖的右手。
幽荧声音是一如往常的倨傲和冰冷，却在此刻多出人情和关心。
灵气缓慢聚集化为个半透明的女人，她透色的身体内部包含由灵气星星点点组成的星辰光亮，在黑夜下变幻莫测，成为抹赤色间的强光。
“听到这个选择，我更加坚定是你。”
幽荧眼眸淡淡，划过无限温柔。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她清晰地咬定字句，“这是你坚定践行的‘道’，我敬重你。”
不是看好，不是期许，是敬重。
历史的洪流中，风浪越大，大家都会审时度势，畏缩者退居而下，奋勇者当仁不让，前者有如默默无闻者，后者有如在战斗纷乱内留下浓墨重彩的“五王”。
但眼前的少女似都不该被分在这二类间。
她背世而行，与人相弈，却会在危难中挺身而出，又在奋力一搏又精于算计，为自身利益谋取最大化。
幽荧总算明白当时烛照在劝说她时，说得“想看她获得万人欢呼的胜利”是为何了。
即墨姝确实值得。
墨姝眼神并未离开太极图一分，但她听到了这些话。
嘴角上抿的同时，轻道：“好。”
精准控制着灵力填满太极图铺满整个平面，微光终于慢慢闪烁倒映在瞳孔内。
微光在灵力充裕时逐渐变强，星星点点闪烁在图纸上，墨姝扫视再次出现在眼前的江南城镇平面图，视线定于光亮最盛的一点。
成功了。
她立即向着图纸标记处而去，这里是城中相对中心偏东侧的一边，虽不似中阵的廊坊区深陷危难，却也被波及了大片，索幸大部分人撤离及时，烟尘弥漫中倒未见太多尸体血迹。
那些哭声哀嚎似乎距离很远了。
废墟颓垣间，墨姝在灵力最浓处盘腿坐定，闭上双眼，脑中回想起曾在学府御灵楼中，诸葛翰林曾和她说过的合灵经验技巧。
对方曾说，当她通过试炼，便代表已踏入合灵门槛，照理而言，她是能够做到的。
五行之气聚于身体五脏，掌握阴阳五行平衡之法……
地面本就滚烫，热量源源不断充斥四肢，墨姝心神一定，再次睁眼时，眸中闪过抹蓝紫。
止！
“叮——”
以她为中心的方圆近处所有灵气流逝轨迹竟清晰可见！
不够！
她要合灵！
江南废墟一角。
一个黑衣正太不停搬石块救人，落于耳边的夸赞不停。
他面无表情，一会地听着老爷爷说着“慢点搬”，一会听着老奶奶说“休息会吧别以后长不高”，手里的劲更大，双手一抬，比身体大十倍的巨石拔地而起，举得被压在废墟底下的男子目瞪口呆。
“孩子啊，叔的身体很好，也不急……”男子弱弱抬手。
巨石阴影下，正太甚至轻拿轻放，他目光侧向同在忙碌救人的星纪玄枵，抬起的手又放下。
紧绷死沉的神情谁也察觉不出他内心的崩溃无助。
靠北啊！
大王被小妹屏蔽了！
到底谁能让他联系上即墨姝啊！
廊坊区内。
冬雪作为边缘幸存者，正抱着个救下的小孩行走于火海中，她左脚被扭歪一瘸一拐，但右脚坚定地朝着安全区迈去。
周围不断有水灵根修士使出灵术灭火，可范围过小难以覆盖整片区域，施展依旧艰难。
她边抱小孩，边仰头望着百里外空中的战况，时刻准备应对着第二次阵法爆发的余波。
这时，耳边传来那女魔头熟悉的刺耳笑声，分明遥远飘忽，却在刹那席卷脑内。
继而，是道轰鸣。
“轰——”
她做鬼都能听出这是第二道阵法爆发的刹那。
共有六声两波，冬雪在心中喃喃，抬眼望向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符纸保护结界处。
体内灵力悉数耗尽，她毫不犹豫背对轰鸣抱紧了小孩，可刺痛和响动迟迟没有传来。
“啊……”
冬雪抬起困惑的眼，望见了和火色夜色截然不同的一抹紫。
凌空之上，承桑月打了个响指信誓旦旦，可惨叫没有听到，耳边夜风呼呼，显得她略有尴尬。
“啊？”
她皱着眉头向下，瞬间呆若木鸡，看到了那片暗色大地里唯一飘荡紫色淡光的人。
是即墨姝的灵能！
溪合学府结业考的情报浮现脑海，再次抬头望向四面八方围堵来的灵术异招，承桑月心生无力，笑容也变得僵硬，目中带着恼羞成怒。
恍惚间，她似乎又变成了只只能和世界上最臭花朵寄生的小虫子——
随便一种昆虫都可以吃掉的臭虫。
那时人类都懒得鸟她，甚至不知道她这个品种。
不过，她还不是步步往上爬，成了掌管生杀的魔将大人？
承桑月也不是灰心的人，瞬间提起斗志。
杀杀杀！
即墨姝怎么可能做到？
况且强行合灵不是最容易入魔？
只要她杀得够快，一切防御都是无效！
众人关注的紫蓝光芒中心，墨姝却极为痛苦。
她如七层初阶刚刚稳固，即便融合五行之灵于五脏，灵力先前便有所消耗，如今仍然不够。
合灵不了。
她目光向下，灰褐色的厚土在幽荧柔光的覆盖下宛若透明，相反存在痕迹与颜色的，是正于地底爆发的黑色灵力。
缓慢，却仍在向上喷发，到达地面只是时间问题。
黑灵从土底破开，宛如蜘蛛网般朝着四面八方散开，墨姝能清晰看到其中的分叉主支，以及它们流向何方。
过快消耗灵力的速度远超于身体汲取周围的灵气，体内的空虚痛苦带来的是头昏晕厥感，可她知道自己不能现在停下。
将幽荧带来的能力渗入地底，死死守着江南城最后一道防线。
“啪嗒”
“啪嗒”
忽而，远处传来道脚步声。
墨姝本不予理会，可这脚步声过于怪异不同寻常，她吃力抬头扫视的下刻，瞳孔缩紧。
只见在被火光映照成赤红色的土路间，一个浑身泥泞的跛脚修士一脸死沉地走来，他满是血迹的袍子隐约还能看出白色，但他却毫无人样。
保持张开的的下巴迟迟未闭，口水淌地却浑然不觉，脑袋上落着的是阵法符纸留有的灰烬——
修士入魔。
灵师与剑修，前者比后者更易堕魔，前者面临绝望便会动摇道心，后者经历更多的是悟道时钻牛角尖死磕，相较于会好些。
而大陆两族共处早已百年没有战事，哪里用得着修士大打出手的时候？
入魔太少见难得了。
墨姝盯着眼前走来的魔修，又低头望向逐渐向地表逼近的阵阵灵气。
和幽荧共同维持符阵平静已竭尽全力，哪有再多余的注意去处理掉眼前的人？
可放手攻击是死，不放手不攻击，也是死。
她忽然想笑。
倒霉惯了是这样的。
“烛照，你在哪里，我现在在城东，快点来帮我。”
墨姝终于想起了在大明湖畔的烛照大王，响应她的是激动的回复。
“本大王在城西，来啦来啦！”
几乎都能从音调上听出对方屁颠屁颠赶来的样子。
城西？
恰巧是对角。
赶得上吗？
几番气息的错乱导致灵力没有控制好，阵法灵气流速更快。
墨姝深吸口气，甚至腾不出手去抹掉汗珠，而等到她再次平稳好气息抬头，魔修竟已走到了她的跟前，抬臂举手伸向她的脖颈。
对方腰间垂荡着身前的身份牌子，只不过石雕牌已被毁掉半截，看不清上方字迹。
他左上方的脸似是被火焰灼烧呈现凹凸的皮肉坑，凸起的眼球充斥血丝，仍保留着面对突如其来灾难前的恐惧害怕，身上更在滴血，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是在死前最后一刻入魔的，成了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越是临近死亡，墨姝反而出奇地冷静，静静望着那只充斥魔气的细手即将穿透胸膛。
许是习惯了。
许她，本来就是逆风翻盘的大心脏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