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落地，不仅纳兰诸衍诧异，就连旁边还在拉扯的沈轻舟和杜万卿都投来目光。
他们对苏琼之的印象并不深，听到这话，说内心没有升起钦佩是假的。
但纳兰诸衍了解她，他扬起温和笑意：“从这里走下去，九死一生，况且你作为苏家的下任家主，不应该更考虑家族利益，离开此地么？”
“家族利益？”苏琼之口中咀嚼这四字，她撑起身子站起，抬眼同青年平视，“我问你，我们苏家的圣泉莫名遭到污染，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问题在心中兜兜转转，但终究是问出口来。
初春的日光斜斜切过殿宇高窗，将墙壁垂下的冰棱融成细珠，顺着雕花玉柱蜿蜒滴落，在灵砖上砸出细碎的湿痕。
殿宇呈半圆密闭，头顶的白日星空隐隐传出清脆的鸟鸣，但过于遥远飘至殿内时只留得满殿沉滞的寂静，此时女声坚定，虽是疑问句，却带着肯定。
纳兰诸衍迟迟抬眼，目光瞥向上空悬浮的留影珠，最后落在少女泛红的眼眶上，他的指尖微微一顿，面容浮现困惑：
“你这是在说什么？我并不明白，开口劝你，也只是担心你亡命于此。”
他说得极为坦荡，连眼神都没有丝毫闪躲。
可望向对方直视而来的紧绷神情，脑中不禁回想起从前少女的娇羞与怯意。
那时暗阁的医药买卖刚刚起步，他作为初出茅庐的小阁主，想要在其中站稳跟脚，不得不接下师傅下达的命令。
三个任务择一完成，其余两个都是危险重重的历练，唯独这个在苏家圣泉动手脚，因少女的爱慕有了丝可乘之机，他理所当然地利用，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后悔吗？
纳兰诸衍做事从无后悔。
从穹顶照来的光线朦胧，远不及他心底的那点自身利益清晰——
他早已知晓答案，连半分歉意都不愿给。
苏琼之对这说辞早有预料，望向他眼底那片虚假的温和和关心，从未看得如此清明过。
她忽而觉得指尖发冷，往后退却一步，声音中最后的温度也消散殆尽，敛眸开口：“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心意已决，不会反悔。”
当初姑姑对即墨姝出手，也是为了家族利益，最后落得个身死异地的结局。
从前她不敢恨杀死亲人的仇人，可直至现在，当她有勇气向最初的罪魁祸首发出诘问，对即墨姝最后丝恨意也烟消云散，更多的是恨以往的自己。
“既然如此，那便祝你们好运。”
纳兰诸衍脸上一贯的温和笑意消散，他这次没有再挽留，只是最后望向殿宇穹顶上透进来的那缕日光，目光掠过的光线中尘埃浮动，碾碎掉手中的名牌。
他没有苏琼之顾念的人，也没有杜万卿操心的道义，孑然一身，想走便走。
“那你们小心啊，多考虑下，倘若反悔，定要在下次殿宇分裂前离开，”沈轻舟望向已经消失无踪的同伴，他叹了口气，踌躇番后对着杜万卿抱拳，“杜兄，等你安全离开初元秘境，救命之恩一定当报。”
青年郑重同另外两人说完，也消失在了原地。
此刻殿宇内只剩二人，寂静无声。
淡蓝色的天幕在穹顶之上延展，无数星辰缀在其中，并非夜晚的幽暗闪烁，而是透着白日里特有的清透微光。
如璀璨无声的幻梦，华丽却危险，漂亮却遥远。
苏琼之深吸口气，在纳兰诸衍离开后竟觉得轻松了许多，她正准备平心静气抓紧一切时间修炼，忽而听闻至上方传来久违的播报声音。
她不可置信，抬头愣住。
“第三界影界天地并生，阴阳两分日月同辉，内共有三十三仙宫，每座仙宫中供奉神明，持有神息，祝愿各位道友小心珍重。”
不同于先前的沧桑老者，这次开口的竟是个话语清冷的女声，她话语简短利落，充斥着难言不明的情绪。
一语话落，耳边只剩沉寂，仿佛刚才皆是错觉。
“这位是妖族的迦南尊者，我曾随父亲前往妖族的剑道会上，见到过她，也熟悉她的声音，倘若没有记错，这位尊者的随身灵器，便为悬空在三界上空的破虚镜。”
杜万卿开口，短暂打破安静。
他缓了缓又道：
“即墨祁率先离开秘境，让外面的人知晓这里发生何事，可秘境关合后，无法出入人员，刻有传送锚点的名牌失效，恐怕这个秘境就同座孤岛，尊者也只能通过传音来安慰我们。”
任何办法都没有吗？
而这道传音，只是安慰？
苏琼之无言，她低下头，没有回答也无力多想，再度修炼为下次分裂做起准备。
——
另边的乾坤离合殿内却一阵哀嚎。
阎野眼睁睁望着自己的恶灵大军在最后一刻，被那小子的精神灵术“策反”倒戈，导致煮熟的鸭子飞了，镜花水月啥也没有捞着。
特么的这小子留了后手！
他恨得想亲自上阵，可心下焦急刚迈开步子，厚重黑袍听到“咔嚓”声响，里面的腿骨碎裂，悉数掉落在了地上，掀开袍子身体大白于光亮，只见下半身竟全无血肉，是由不同的白骨构成。
阎野咬牙切齿，一边拼凑白骨重新黏合，一边将旁边剩余的恶灵重新塞入方体盒。
然而下刻，刚拿起的大腿骨竟被后方的触手拿去，想要一股脑吞入盒内的黑雾中！
“吃你个大头鬼！老夫让你吃了吗！”他眼疾手快保住了自己的大腿骨，望向十二条被那四人切地只剩下八条的触手，恨铁不成钢。
肚子又“咕咕”叫起来。
他眯眼扫向已经开始发抖的触手，冷笑一声抬手用力握住一端，上牙竟猛地抬高延长，张开巨大的血盆大口，将所有的触手悉数塞入肚中！
“咔嚓——咔嚓——”
阎野肚子鼓起来总算舒心了许多，但仍对逃走的四人耿耿于怀，他掰着手指头，回想起领头先前的吩咐，说是除却两人，秘境内的其他参赛者都不重要。
“一个是妖族的当今少主，公仪冥泽，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是那预言中的命定之女，即墨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