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忍耐变成煎熬
绵绵雨幕中，有人按响了纪公馆的门铃，递上了拜帖。管家将人请到客厅，便到楼上去请夫人。
白英珍。
从海城来的？
莫东篱给女儿盖好被子，披了披肩走了下去。
她从旋转楼梯缓缓走下，打量着大厅里看壁画的女人，听到脚步声，那女人也转过头，摘掉了法式小帽。
一头短发，配着一张偏冷淡的脸，显得干练，英气。
她也在打量着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时间仿佛在她脸上停驻了般，这个女人，比起她离开海城那年更具魅力，五官轮廓更加立体，再没有莫助理时的稚嫩，却依旧年轻的让人羡慕。
她的眼睛，在世事变迁后还能如此的纯净，明媚……想至此，人已经走到面前。
“白丽丽？”
莫东篱认出来了。
“我以为你会认不出呢！”
白丽丽冲她淡淡一笑，也仅仅是淡笑，很快又恢复于冷淡的神情，仿佛她天生如此，能对莫东篱露出个笑容实属不易。
这可跟以前的白丽丽简直天壤之别，若非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动听，莫东篱真以为换了芯子呢。
佣人上茶后退开了，他们都晓得夫人的脾气，喜静不惜吵，更不喜欢有佣人时时在跟前候着。
两人喝茶，还是莫东篱问出声：“我听说你去了伦敦，这么多年未见，若是在大街上，我或许认不出来，你变化很大。”
白丽丽放下茶杯，直言道：“我是专程过来找你。”
莫东篱秀眉一颦，望着白丽丽，然后听她继续说明来意：
“我有个同学是在这边，偶尔从她口中听到你的名字，我还以为是重名，然后她又八卦了你一些事，我方确定一定是你。
来找你之前，我又给那边朋友电话打听肖浥尘的近况，结果听说了两个传闻。
有人说你‘抛夫弃子攀更高的枝桠’。但是肖公馆给出的消息，是你身患重病，去海外疗伤。
所以，我想在回国前确认，没想到，我打听到的却是你们夫妻伉俪情深，一家三口，和美幸福。”
莫东篱的思绪渐渐回笼，依旧淡淡的对上白丽丽探寻的眼神，这样想要直视人灵魂深处的眼神，让她想起了刑志宁。
“你干刑侦工作？”
白丽丽眼神微闪，不大喜欢自己还是被莫东篱压制住的感觉，她站了起来，仿佛这样就能在气势上压倒莫东篱。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幼稚的行为。
来之前，她对莫东篱没有任何敌意，回国，并不是为了肖浥尘回去。
可是，在看到这样一个跟她想象中不符，依旧有着独特魅力的莫东篱时，她的内心泛起了浪花。
“是的，我在两年前学犯罪心理学。”
莫东篱已然从白丽丽的言谈举止及眼神中，看到了对自己的敌意。
她还喜欢着肖浥尘，在为他抱打不平。
莫东篱依旧浅笑着也站起来，留她用饭。
白丽丽拿起自己的帽子，大衣穿戴整体：“不了，我还要回伦敦，再辗转回国。”
莫东篱什么都没说送她到门口，白丽丽突然回头，问她：“你，需要什么口信么？或者什么东西？”
“他安好，便好。”
听到莫东篱这句过去式的话，白丽丽微微咬咬唇，继续问：“你可是有什么隐情？”
虽然，白丽丽替肖浥尘不值，但她还是觉得莫东篱不是那种攀高枝的人，怎么说，纪舒宴就是官职高一点，肖公馆又能差到哪儿去？
“没有，我只是累了，不喜欢在海城那种复杂的地方呆下去了。管家，送白小姐。”
白丽丽收回莫东篱身上的目光，悻悻走了。
她以为，这么多年的学习，会让她在莫东篱面前有种优越感，可惜，优越感没找到，更没看穿这个女人丝毫。
她的心理学，在面对莫东篱时没产生大的效用。
白丽丽却不知，她走后，莫东篱仿佛打了一架，久久的坐在沙发上，直到女儿醒来。
女儿笑笑三岁多了，像自己的小翻版，就是有些淘气，比阳阳调皮多了，大概，也是跟纪舒宴的宠溺有关吧。
国内大局已定，当她以为自己可以回去的时候，江梅告诉她，魏宸雨夫妇牺牲了。
顾笙和沈丹瑶业已暴露，而现在，军统在大陆留了很多特务，他们策划着，进行长期的潜伏，伺机反扑。
江梅是在莫东篱站稳脚跟接应进来的联络员。她依旧藏身于教会孤儿院。
“东篱，对不起，当时情势所迫，若知道这么长的时间，我便不会去寻你。”
“没什么，江梅姐，谢谢你来找我，才让我有机会可以报效我们的家国，我从没有埋怨过你。
再回到过去，你还是会来找我，而我，还是会同意前来。”
莫东篱在回来的路上自言自语道：以前，的确一直盼着，听到新中国马上要成立了，我内心雀跃，欢喜，恨不得马上回去。
可是现在……我再也不抱可以回去的希望了。没有希望，就不会焦灼，痛苦。
她想象着白丽丽回去后告诉肖浥尘，自己的现状。他会怎么想？
恐怕，都已经不恨了吧。
或许，听说自己已经和纪舒宴结婚了，听说，已经生了个女儿，他会报复性的和自己的追求者结婚吧？
像脱胎换骨的白丽丽，这样优秀的女孩子会越来越多，肖浥尘，终究不会等下去的。
纪舒宴回家，听女佣说莫东篱没有用晚饭，便招来管家问话，听到有访客白英珍，很是陌生的名字。
然后就听女佣说：“抱歉，先生，我不是故意偷听，我只是端茶的时候不小心听到，夫人称呼那个白小姐‘白丽丽’。”
白丽丽？
纪舒宴搜寻着所有记忆，但凡跟莫东篱有关的任何事，他全都镌刻在脑海中。
他想到了，白家的那个女儿，因为牵扯到黄金大劫案的杜珂，被送出国。
白家早已败了，白永豪被日本人逼死了，白英睿也成了残疾，她这个时候来找东篱做什么？
纪舒宴想要去房间，管家提醒道：“先生，你喝酒了。”
纪舒宴看了眼管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突然出现一种似苦笑，似嘲笑的神情，他转身，向走廊另一头的房间走去。
佣人于妈小声说：“我在有钱人家也干过，从没见过先生这么小心翼翼的人，夫人却还不满足。”
“住口，先生夫人，是你该议论的？做好你分内的事，不要惹夫人。”
“是是是……”于妈连忙捂着嘴一迭声的应着，提起不要惹夫人，她也是惊魂甫定。
记得上次先生醉酒回家，半夜里也不知怎么起了争执，夫人居然对着先生开了一枪，辛亏没有打在要害处。
后来听先生说，是因为他晚上和别的女人跳舞，沾了女人的香水味。
从那之后，所有人都知道夫人善妒。
管家独自站在走廊，盯着先生的房间半宿，摇摇头，叹息的下楼了。
孽缘，孽缘呃……
其实，莫东篱也没有睡着，她听到了纪舒宴的脚步声，原本，她知道纪舒宴今晚有应酬，怕他胃又疼，想让他喝药，手刚落到把守上，便听到了管家的提醒，然后听着纪舒宴回自己的房间。
时间追溯到一年前。
那晚，他喝了酒进房间，满身的酒气。
莫东篱怕他吵醒女儿，搀着他回自己的房间，可是他却猛地将她压在门上，禁锢了她的双臂，强吻着她。
那时候，她生笑笑因为早产伤了身体，还没有缓过来，没力气推开他。
她知道纪舒宴没有喝的烂醉，她说：纪舒宴，不要让我恨你。
他说：从你决定跟我来的那一刻，已经恨透了我。
可是我会杀了你。
你想杀我不止一次……
当纪舒宴将她仍在床上，撕开她的衣服时，她摸出枕头底下的左轮，真的对准了他的腹部。
她打中了他的胃部。
命抢回来了，却也因此落下病根。
当时惊动了陈司令，命人核查真相，从那之后，她便背上了善妒的名声。
纪舒宴，也顺理成章的将她安排在自己的参谋部。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开始接触到重要会议，机密文件。
今日她没有陪同，是因为纪舒宴去探望从海城来的旧部，那些人，都是从自己作助理的时候，都打过交道的。
她不愿意去，也没有人强迫她。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纪舒宴对莫东篱予求予取，哪怕她的无理取闹，他都会忍让，还会为她收拾残局。
在海城认识莫东篱的人都晓得，这个女人比起做肖二少夫人的时候，愈发的冷漠无情，明明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偏偏让人初见三分冷。
莫东篱顺着门滑落到地上，抱着双膝将头埋在膝盖上。她所有的坚强，在白丽丽来过之后突然瓦解了。
她起初坚信肖浥尘会懂自己的心，会等待与自己的团聚，就如同坚信自己总会回去一样坚定。
第一次，她害怕了。
如果，如果回不去了，如果，肖浥尘已然成家，她将该如何？
莫东篱拭去冰凉的泪水，僵硬的起身，走到了女儿身旁，轻轻抱着女儿，想要从女儿身上，汲取到一点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