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北萧搓搓自己的手背，看着夫人那严肃的神色，不由得撇撇嘴，“君纲臣常的道理我懂得，只是，如今大王的态度莫名，我有些拿不准这帝王之心了。”
宫夫人给他夹菜的手一顿，瞬间就捕捉到他话语里的深意，别看宫北萧素日以不拘小节自居，可是官场中的真真假假又有谁清楚。
“难道大王有了别的选择？”
不怪宫夫人想的多，自古天家无父子，今日是父子明日便是君臣，普通人为了官升一级都能打破头，更何况是至尊宝座了。
这就是人之本性。
“倒不是那样，只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大王的态度变得太快，让人难以察觉他的真实想法。”
“你说大王会不会……”
“莫要多言！”宫夫人递给他一盏热水拦住了他的话，“隔墙有耳，莫要胡言，天家的事自有君王做主，何须我等质喙。”
“至于殿下……他对你有知遇之恩，自然应当效忠，大王子嗣不算多，除了殿下也就以一个四王子顶用，只可惜那四王子的出身就注定难堪大任，而且听说他如今还住在宫中一处荒芜的院落里？”
宫北萧听说过这位四王子的事，自然多多少少也知晓一些，“不错，大王便是让人进了宫也没分给他正经八百的殿宇，只是将西南方一处名叫苍梧苑的院子里。”
说起这个四王子宫北萧也是忍不住的唏嘘，同样是龙子龙孙，可是同人不同命，一个高高在上成为国之储君，一个连王子的身份都名存实亡，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啊。
可是宫夫人却不像宫北萧想的那般简单，“龙生龙凤生凤，既然是龙子龙孙有几个是心无沟壑的，只怕是旁人一叶障目了。”
宫北萧吃完最后一口面，拿起旁边的帕子擦擦嘴，“自古以来储君之争都不是随意站队的，所以我才不想这么早的站队，或者说我根本就不想站队，如今大王即位也没有几年，一切悬而未定，现在不管做什么都太早了。”
宫夫人看着眼前斜着倚靠在靠垫上的男人，此时这人哪里还有人前那大大咧咧的样子，一双黑眸里尽是睿智，便是这样慵懒的姿态也丝毫不能折损他身上的气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姬南风眼中那种可是随意摆弄的人呢？
“再说，如今东宫的势头太盛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亘古不变的道理，时候有些不对……”
宫北萧说到最后似乎只是呐呐开口，可是宫夫人却看见他眼中的惋惜，惋惜什么？为何人惋惜？
太子殿下吗？
人家稳居东宫，还用得着他去惋惜，便是有风吹草动也吹不倒盘根错节的大树。
“你是说，大王心思存疑了？”
宫北萧垂下眼眸哼笑一声，“狼王将老未老最是动荡，人心隔肚皮，一切都说不准啊。”
“所以，我现在还是做一个孤臣更合适，孤臣大不了落下一个不通世故，无人交好。”
“可是相比于这身家性命，家族存亡，那些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宫北萧捏了一个盘中的果子咬了口，“要是没了命，可就全都白搭了。”
宫夫人方才还悬着的心却被他这么一搅和心中的不安倒是消散不少，“你这人一天到晚不着调的，整日就会吓唬人，我可跟你说，我和孩子可禁不住你这样吓，外面的事你看着办，我也不掺和了。”
宫北萧看着烛光下言笑晏晏的女人，无奈的笑了笑，他知道这个女人向来聪颖，这些年夫妻俩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鸳儿她跟自己心有灵犀知道如何布控在外的名声能躲过隐藏的明枪暗箭热火烹油，惧内的名号也是从那个时候传出来的。
弄得鸳儿的名声跟着不好了，不过她倒从未在意这些，只要一家人能好好的，仿佛什么都没关系，再则她是在身体力行践行当初同舟共济的诺言，正因如此他才更要慎重。
待人都走后，殷昭看着空空荡荡的书房怔愣着，他的书房虽然很大但质朴的很，除了一卷卷被标记好的竹简高高的格物架便没有多少装饰，殷昭嗜好不多，唯独嗜书如命，因此这书房倒是名副其实的成了东宫里除了寝殿以外最大的地方了。
此时滴漏的声音滴答作响，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这样的氛围却莫名的静心，寂静的氛围总是能将感官无限放大，以往想不到的事也能在脑海里变得格外清晰。
殷昭手里转动着篆刀，锋利的刀刃在烛光下泛着寒光，想起方才的一幕他也有些恍惚，姬南风的话虽然合了自己的心意，可是宫北萧的话却也不无道理，可是最让他心忧的，是他现在看不清大王的心思了，这么着急的剔除诸侯国的军力真的不会适得其反吗？
不管于公于私他都不想大王将屠刀砍在兕国的身上，他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而是相信自己的看人的眼光，兕国是友而非敌人，倒是那井国用一嫡公主所图甚大。
他不知为何这么浅薄的心思大王竟然看不出来，而要兵行险着即刻对兕国出手，这样的结果真的不会两败俱伤吗？
从大局上他应该劝谏，阻止，可是王喻已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姬南风说的拖，只要能在大战最关键的时期拖过去，之后的事想必那兕寒也不是个等闲之辈。
啪嗒
一个没留神手里的篆刀落在竹简上，殷昭垂眸看去，就看见桌案上那封拆开的密报，狭长的黑眸黯淡一瞬，那是井国与北疆私下接触的明细，上面赫然是井国与北疆交易粮食往来的时间地点，这件事下、他还没有上报给大王，可是如今看他对兕国的敌视，这东西已经没有用了，亦或是知道也会不以为然。
真正让君王忌惮的从来不是你是否忠诚，而是你的势力是否可以对他造成威胁。
就像井国只要不参与造反，大王都不会真正处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