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机械厂。
内审工作组住处。
刘怀民在跟杨小涛挂断电话后就在屋子里点了支烟，一个人静静的思考着。
对于杨小涛的性格他不说十分了解，但也是摸个八九分。
出现这种事，柳州机械厂还能留下就不错了。
不过考虑到当下的任务生产，尤其是白驹战斗机积压下来的任务，想要短时间内寻找到替代的工厂很难。
所以工厂的生产不能停。
而维系生产的重点就那么两个。
一个生产车间部门，一个后勤部门。
只要这两个部门没事，就能维系生产，继续完成任务。
至于其他人，就看杨小涛想要搞到哪一步了。
刘怀民将吸了一半的烟掐灭，随即起身往外走。
同时在心里也有些期待。
这一趟内审下来，虽然很多时候都是进展顺利，但往往都是双方妥协的结果。
甚至在某些地方，内审部门还要听取当地的意见，有些事情做的模棱两可。
不是他们不想坚持己见，实在是面临的情况太复杂，需要考虑的多一些。
而归其原因，还是他们内审部门的威信不足。
换而言之，就跟眼下的机械厂，若是内审部门拥有足够的权威，还会有人敢在会场中捣乱？
还会有人闯入会议室，当着他这个书记的面喊着‘还我公道’？
自己这成了啥？
不给人公道咋地？
刘怀民清楚，没有足够的震慑性力量，估计今后就会有第二个柳州。
所以，他也想借这次机会好好的震慑一番。
让这些在地方过惯了‘安稳日子’的人清醒清醒。
离开住处，刘怀民先是将孙艳等内审组员召集起来。
“我刚才跟杨部通话了，这件事杨部会出手解决。”
“所以，大家这段时间先住在一起，不要继续活动。”
“最后不要离开机械厂。”
刘怀民慎重的交代着，内审员们听到这话，心头都是一紧。
能够成为内审员，都是九部的资深员工，对于杨小涛的手段他们或许没有见识过，但肯定听过。
尤其是那些被送到西南、西北的学生们，那种斗争手段可是让他们认识到杨部的厉害。
而且，杨部最让人乐道的就是不打无把握的仗。
每次杨部出手，都是十拿九稳。
这次杨部说要亲自出手解决这件事，后果只会比他们想象的更加严重。
一瞬间，众人都露出了笑容。
昨天的那一幕，不仅是他们内审生涯的第一次，也是这些年的工作中的第一次。
在那些人的口号中，他们就像是欺负人的坏人似的。
还要给他们一个公道。
现在该是他们内审组要公道了。
刘怀民也猜测出众人的心思，不过他也没管，毕竟这件事谁碰到了都会有气。
随即转身看向同来的保卫处人员。
“李干事，这段时间必须做好安保工作。”
“昨天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次出现。”
李干事脸色严肃，实际上昨天发生那件事后，他们六个保卫处的人脸色就没好看过。
作为工厂的保卫科，本身就是独立在工厂之外的。
而且根据要求，保卫科的人应该接受总部的领导。
可昨天，他们竟然无法调动工厂的保卫人员。
这件事，让他们很没面子。
同时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刘书记放心，我们一定保护好同志们。”
李干事说话间，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杀气。
“那就辛苦了。”
刘怀民没多说，毕竟不是一个体系的。
“这段时间不要接触机械厂的任何人。”
说完，刘怀民就往自己住处走去。
至于平常的饭菜吃食自有人送来。
而内审工作组的这种平静，却是让机械厂的上下摸不清头脑。
内审工作不进行也说的过去，毕竟发生那种事，要是没个说法给个台阶，这工作不好开展。
可怎么也得象征性的在机械厂里走走，有点工作的样子吧。
这样一群人在住处不出来，不活动，里面干啥都不清楚，这就让人心里犯嘀咕了。
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平静的背后更让人难受。
夜幕降临。
唐强在家里招待过来的蓝报国，两人在屋里吸着烟，身前还摆放着两个水杯。
不过此刻两人都没有心思放在喝茶上。
“老唐，你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三天了，这些人一直都在屋里干啥都不知道。”
“说内审吧也不审核，说走吧也没见安排。”
“就是有人去见他们，都被拒绝了。”
“老唐，我感觉这事情不太对劲啊。”
“这些人肯定憋着坏，搞不好就要搞事情。”
蓝报国一脸凝重的说着。
唐强此刻的脸色也没了当初的颜色，整个人佝偻着身子，眉头皱成了川子。
“别乱了阵脚。”
“咱们自己要是乱了，对方就有机会。”
唐强说给对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用力将烟头吸完，然后食指跟拇指用力一搓，星火随即碾灭。
“王松山他们有没有接触什么人？”
唐强开口问道。
蓝报国摇头，“你也知道他是黄磊的人，这家伙精明着呢。”
“王松山回去后就被黄磊按在后勤处，每天上下班更是跟着黄磊，咱们的人想要靠近都不行。”
“这老东西鬼着呢。”
蓝报国说完唐强只是深吸口气，随即摆手，“无妨，老黄不是那种爱出风头的人。”
“这浑水他不会蹚进来的。”
“眼下咱们先别管他们。”
“好！”
蓝报国答应下来，然后又担心的说道，“你说也怪了，这宋飞去的时候，也被人拦住不让进，你说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唐强听了皱眉，他也抓不住这里面的脉络。
按理说，宋飞应该是跟内审组一伙的，出现这种事情，内审组最应该的就是联合宋飞他们那帮子人，这样才能维持好工厂的运转。
那时候，他们这些人就可以联合剩下的人，形成两方对立的局面。
如此才能将这潭水搅浑，进而让内审工作进行不下去。
所谓的精简冗员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了。
他们也能继续这种安稳的日子。
可现在...
内审组的人竟然连宋飞他们都不待见，这是要干啥？
某一刻，唐强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掀桌子。
可紧接着想到工厂的任务，立马将这想法抛出去。
掀桌子，谁给九部干活？
不会的，不能掀桌子，也不敢向作者...
因为这桌子，可是他心中的依仗。
“老唐，老唐？”
蓝报国看到对方失神，连忙开口喊道。
“哦，没事，就是想了些东西。”
唐强反应过来，随后严肃说道，“那这几天宋飞他们在干嘛？”
“还能干嘛，他们除了干活还能干啥？”
蓝报国冷笑着。
不是他看不起宋飞，实在是这人啊，干技术搞生产还行，可这人情往来管理工作啥的，说一点不会那是冤枉他。
可要说多会，也就是在一起吃个饭，说几个玩笑了。
高明一点的手段都没有。
指望这样的人维系住管理人员的心，还不如指望大家都不要钱干活呢。
不过，若非宋飞，他们又怎么能继续安稳呢？
唐强也露出一抹笑容，随后点点头，这次继续说道，“不管他，他将生产搞好了对咱们也是好事。”
“毕竟这任务完成了才能有好处不是。”
蓝报国听了嘿嘿一笑。
“那咱们现在咋办？”
唐强靠在椅子上重新抽出一支烟，“敌不动我不动。”
“咱们啊，静观其变。”
蓝报国拿起火柴给唐强点上，然后又给自己点上，“那行，就静观其变。”
两人说着都笑起来。
没一会儿，蓝报国准备离开，可走到门口的时候，唐强突然说道，“老蓝，还有件事你要看好了。”
蓝报国回头，就听唐强开口道，“保卫科，一定要看好了。”
闻言蓝报国拍拍胸口，“你放心吧，那是我连襟，不会出错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别大意了。”
蓝报国点点头，这才往外走。
......
同一时间，宋飞家里。
宋飞独自一人坐在桌前，身前是一张纸，一支笔。
纸上写着‘辞职’两个字。
至于后面的内容，暂时一片空白。
然而，能够将这两个字写下，已经代表了巨大的决心。
这段时间，他用忙碌来麻痹自己，可每次回到家里，夜深人静的时候，烦恼总会出现在心头。
那天的事情发生后，他也想过补救，也想要跟刘怀民好好谈谈。
可接连两次拒绝后，他才意识到，这已经不是机械厂的事情了，可能上升到九部的事情。
这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这个厂长做的真是失败啊。
而最让他担心的，还是工厂的生产。
无论如何都不能影响到机械厂。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辞职。
辞职。
离开机械厂。
离开这个他倾注心血的工厂。
离开他心中曾经下的决心，要将全部心血奉献给这里的地方。
他，在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在流血。
如果可以，他宁愿当一个普通的工人，每天站在工作台上，哪怕为革命打一个螺丝也好啊。
可现在，他却不能。
因为他除了是一名工人外，还是一名厂长。
肩头上还有管理整个工厂的职责。
只是如今看来，他是一名合格的工人，却不是称职的厂长。
“杨部，对不起您的看重了。”
宋飞沉重的声音响起，声音里多了许多无奈。
当初让他成为厂长的正是九部的杨小涛。
也是有了杨小涛，才让机械厂焕发青春，才有了今天的机械厂。
可惜，他没有看好啊。
手拿起笔，异常沉重。
“尊敬的杨小涛同志，尊敬的上级领导们...”
“我深感能力的不足，影响了机械厂的发展...”
“我愿成为一名普通工人，继续留在机械厂发光发热...”
“最后，愿首长身心安康，愿九部蓬勃发展，愿革命一往无前...”
随着钢笔在纸上摩擦出沙沙的声音，一篇辞职信很快写完。
而此时，宋飞就像是卸下巨担似的，脸色也变得精神起来。
或许，换一个厂长，机械厂就能更好吧。
到时候自己就是一名工人，一个冲在革命浪头的浪花，为革命的前进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放下笔，将信纸整齐叠好，然后揣进衣服兜里，这才起身走到屋子里。
刚刚哄睡孩子的妻子看到丈夫如此神情，好奇问道，“你这两天一直愁眉苦脸的，今晚上怎么突然好了？”
宋飞凑到妻子跟前，然后笑道，“先前愁眉苦脸是愁的，现在好了，自然是不愁了啊。”
说完习惯性的将妻子往怀里搂。
“哎呀，你干啥？”
宋飞却是嘿嘿笑着，这身上的担子松下来，整个人也变得精神多了。
于是，半小时后，妻子趴在怀里，然后听宋飞说着自己的决定。
虽然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妻子很快就释然了。
“辞职也好，自打你成了厂长，这乱七八糟的事没少来。”
“以前咱们没当这个官的时候周围邻居都能坐在一起，现在坐一起说不了两句话，都是这个亲戚进厂，那个孩子长大了的，我都不敢跟他们多说，生怕一不小心答应了又做不到...”
“当家的，咱们还是当个工人好！”
“不用管那么多，简简单单的就行。”
宋飞听了立马笑起来，“对，咱们当个纯粹的工人就好。”
说完，竟然又有了心思。
妻子诧异看着宋飞，“你这是想再要个啊！”
宋飞立马点头，“这才两个儿子，自然是，多子多福啊。”
妻子白了一眼，却是用力挤进被窝中，随后小声说道，“你歇一歇，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