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花间露，要取江南春夏秋冬四季的百花花蕊为原料，加之太阳出来前的晨间露水调制而成，若碰到雨雪天气，便难得露水，不仅费工费时，又得老天庇佑，照影曾调侃自己一辈子也制不出第二瓶。所以她一度放弃了若蘅给的配方。但自从若蘅出事后，她几乎夜夜难眠，倒让她于晨起时采集了不少露水花蕊。
“照影说，她在里头加的是香木，因为要制缎用量大，所以晨露也是用雪水与泉水替代，因此香气比蘅儿方子里的四时花间露要寡淡些。”当孟吉把这个消息带到大瀛告诉柳步筵的时候，柳步筵激动地几乎要蹦起来，“哪怕只有一点四时花间露的味道，她都可以察觉……是蘅儿，她一定是蘅儿。”
“长得呢？”他追问道。
“自然是与二庄主十分相似，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看起来，神采不太好。而且人很端庄，不像二庄主那般活泼。”
柳步筵心头一酸：“余奇，备车。”
“庄主，去哪儿？”
“兴宁坊，告诉堃远。”
“庄主，林将军十几日前离京了。”
是哦，渤海有异动，陛下派堃远去暗访了。柳步筵转念道：“那我去问问顷寒，看有什么法子可以见到世子妃。”
“可是从我们铺子去往兴宁坊的路封了。”
“为何？”
“庄主忘了，今儿新罗世子与世子妃到访大瀛，通向皇城的大路全都戒严呢。”
“他们到了？”
“嗯。”
“走，去看看。”
从铺子到兴宁坊需要穿过长洛的中央大街，而此时，大街两旁是密密麻麻的人头以及戒严的金吾卫。
“庄主，慢点，他们还没到呢。”
柳步筵正努力挤到人头的第一排张望。
“新罗不过是个属国，阵仗整得这么大。”百姓议论着，“从前万国来朝的时候，也不见得封路呀。”
“那是因为这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个来朝的藩属国。”
“那还不是因为我们支援他们打了胜仗。”
“我倒是听说，是因为新罗的王世子与大将军是好朋友，所以超规格了接待。”
“别胡说，大将军不会做越矩的事情。”余奇瞪了路人一眼道。
“唉，你是谁啊，你怎么知道？”旁人不满道。
“我就是知道！”张望的百姓接着道，“从前吧，宦官的势力大，现在将军也是一手遮天，这有什么差别。”
“再说，再说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余奇有些生气，最近他也听到了不少关于林堃远的风言风语。
“唉，你这个讲不讲道理啊？！”
“走开！”余奇把那人一拨，露出个空隙让柳步筵站到前头。而方才说话的百姓则被余奇硕大的身体挤到了后头，此时正在破口大骂。虽然骂骂咧咧，但看在余奇持着刀剑的样子，又不敢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能缩在后头。
“怎么这些话，现在都传到百姓里头了？”柳步筵轻声问余奇道。
“已经有个把月了，源头在哪里，还在查。”
“嗯。”
两人说话间，新罗王世子金成寅与世子妃尹熙妍的车驾终于出现了。
金成寅掀起车帘看着这个他度过了整个年少时光的王都。尽管经历了战火，但它依旧璀璨、辉煌，街头仍有闹市，幻术百戏依旧上演，与从前离家的心酸相比，此时再进长洛，金成寅多了无数的底气。
“长洛还是没变，依旧这么喧嚷繁闹。”
“我好像从来没有来过长洛，真想掀开帘子瞧一瞧。”尹熙妍看着有些局促。
“还不知道熙妍这么爱热闹呢。”金成寅宠溺地拨开一点车帘，让尹熙妍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致，“等我们朝拜完，就带你在长洛城里好好玩一玩。”
“哇，长洛城里高楼广厦的，车马这么多。”
“这里是长洛的东市，商人们要运货，都等着我们赶紧过去呢。”金成寅笑着指着路过的旗帜，“很多国家的商人都会聚集到长洛，他们啊，恨不得把招牌挂到人家的房顶上去。”
原来如此……尹熙妍痴迷地看着繁华景象，她似乎很久没有感受过升腾的人气，即便在岚城的闹市街头，亦难见这般车马骈阗与攘来熙往，她猛然生出了一种回归故土的亲昵感。
江南道商会……？五个字赫然印入尹熙妍的眼帘，她的眼神紧紧追着那个楼牌，楼上挂着几面旗帜，其中一面是鹤羽图腾，另外一面是孔雀图腾。旗帜上丝线绣制的青蓝孔雀灵动秀美，尾巴处的羽毛丰满华贵，在阳光下闪着层叠璀璨的光泽。
霓雀庄的旗怎么会出现在长洛？
“熙妍，怎么了？”成寅侧过脸去，看着面部满是疑问的尹熙妍。
尹熙妍转过头，看着面前这张又是熟悉又是陌生的脸：“你刚说什么？”
“你似乎很喜欢这里，好像看呆了一样。”
“你在和我说话？”
“熙妍，车里就我们俩，难不成还与旁的人说话不成？”成寅不知为何，心中萌生出一点不耐烦，但似乎这点不满是他心中莫名的慌张弥漫开来的。
尹熙妍的耳中全是长洛城的喧嚣，可似乎在那一刻，喧嚣静止了。熙妍，尹熙妍……唔，我是尹熙妍……她仿佛觉得自己的呼吸变重了，心跳得飞快而身体却像羽毛一般轻盈。
我难道不是霓雀庄的二庄主柳若蘅？
“成……成寅。”柳若蘅缓过神来，看着不悦又担心的金成寅，“对不起……”
尹熙妍，我现在是尹熙妍。柳若蘅醒了。长长的梦终于醒了过来。她再次掀开车帘，外头人头攒动，争相想见见新罗的世子与世子妃。
这场景好熟悉，熟悉得似乎她在江南，在碧州，在她大婚的那一天……我是柳若蘅，我不是尹熙妍……新罗的岁月与篇章在她脑中迅速闪过……她放下帘子，陷入了回忆……
“唉，是身子不舒服吗，早知道不该带你来的，觐见流程繁冗，你受不住，不如现在送你回新罗馆。”
觐见？作为新罗世子妃要去觐见大瀛陛下？她掐了掐自己，发现不是做梦……
“不，我没事。”柳若蘅定了定神，微笑着看着金成寅，“不过是被长洛的繁华吸引住了。”
“咳。”金成寅被气笑了，“不过，身体真的没事吗，为什么手冰冰凉的？”
“车里坐得久了，一会儿下来走走路就没事了。”
“世子，宫城到了，司宾卿已在宫城门等候。”旭璘在车帘外头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