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量幄帐，大多数都是草棚，各处的营火非但没有驱散寒凉之意，星星点点光亮夹在了湿冷的环境中，反而显得更加凄凄。
营火照出了难民的面貌，他们各个面黄肌瘦、鸠形鹄面，如果不是还能看到或煮着野菜汤，或哄着孩子的动作，简直与幽魂没有两样。
城门打开，放白晚落一行人进去，顿时激起一波风浪。
靠近城门的人手脚并用，想趁着这个机会混入城中，远些的人眼看来不及，还在口头上给予声援。
“放我们进去！”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啊！”
但他们好久没好好吃东西，又受了寒，身子虚弱，喊了两声就没了动静。
临近的一个难民差点就掀开马车帘子跳了上来，很快就被守城卫兵扯下。
卫兵露出不忍神色，却依旧神色坚定地将他们挡在了高高的城门外。
厚重城门关闭，一切又重归平静。
进入安州城内，城内的景象并不比外头好多少，褪了水的路边摆满草席，上头睡满了蓬头垢面的灾民。
一行人沉默地来到了安州署衙，一段时日未见，李君华似乎又消瘦几分，往日总是梳理整齐的长发也只是随意地固定在脑后。
李春彩和李伴月见他面露憔悴，知道他辛苦，但她们在这种时候帮不上忙，只能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见他们要说话，几人齐齐退了出去。
见白晚落和时辞到了，他先是叹了口气，整理好心情，直接进入正题。
白晚落忍不住开口问道：
“方才见外面难民情况不佳，是口粮方面有所不足吗？”
“嗯。”李君华疲惫地点点头，“投靠安州的难免数量极多，原本州城储备的粮食早在我们抵达安州前就已消耗得差不多，京城送来的粮食更是杯水车薪。一开始从临近的青州采买不少，虽不多，也算是可解燃眉之急。只是……”
“只是近日，他们借口路途不便，以及所剩粮食也不多了，不肯再出售。”
白晚落闻言撇眉侧过了脑袋，李君华既说“借口”，那就是青州的官员不肯卖，这是为何？
时辞打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略一思索就得出了结论。
“掌管州城的大官，大多都是先皇亲信，不说采买赈灾粮，价格比寻常低，你是新皇新登后第一个状元，又被特封赈灾钦差，明晃晃的新皇派，他们这是在给你下马威呢。”
李君华忍不住愠怒，“天灾在前，人命关天的时候，他们居然还要争这党派之争！？”
白晚落也觉得好笑，最好笑的是，先皇都死了，还争什么？
虽然商颢元的皇位确实来得不清不楚，但已成事实，无法撼动了。
时辞却道：
“当然要争了。先皇在世时，朝政松散，官员贪得无厌，脂膏不润的只占极少数。现在嘛……”
他话没有说完，但在场两个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商颢元与先皇不同，看不得这些东西，只是碍于现在还找不到那么多人可替代。
若是无法安稳渡过这次灾祸，再让有心人利用他被人诟病的皇位兴风作浪，于他，太不利了。
而对这些先皇一派官员来说，时局动荡，他们才更好敛财。
李君华皱眉，思忖道：
“京城还有后续支援在路上，但山高水远，不知何时才能到，在那之前，我打算高价找别的州城买些粮食。”
“这就对啦。别舍不得银子。”时辞难得褪去了笑，神色认真，“这一仗，我们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赢下来的。”
“还要赢得漂亮……”白晚落低声道。
三人对视一眼，此刻不再需要其它话语，都明白，对方会成为自己的后盾。
*
时辞和李君华继续讨论一些事项，白晚落提前离开去看粮仓。
安州有二十个粮仓，每个粮仓能储存五十万斤粮食，此刻只剩下一个粮仓还剩下些米面。
这里本就有着上百万人口，虽然目前离开了一部分，但远远不如赶来的灾民多。
不够吃啊。
就算能从其它州城高价买到粮食，运过来也要时间，仅剩的粮食，能支撑他们挺过这些日子吗？
更何况外面的灾民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一旦暴乱，局势就将彻底失控。
但控制局势的法子也很简单，只要让所有人吃饱穿暖，就行了。
对剩下的口粮数量有了数，白晚落回到署衙的时候，时辞正在看地图。
“青州是离安州最近的州城啊……我们还有多少空余马车？”
“空余？”李君华不明所以，依旧道，“留下我们需要用的，城里原本的加上我们带来的，大约八十辆吧。”
时辞有了决断，“遣送难民吧。”
李君华愣了一下，“现在？”
“下游洪灾已经基本控制住，可以走了。
有愿意走的，每天给粮五合，银三钱，发给路票作为执照。
随即他勾起嘴角，“还有无家可归、无亲可靠、年老残疾的，分拨送往附近州城，支给口粮应批准。”
白晚落：“……”
好棋，既减轻了城内的压力，又让青州引火烧身。
如果在难民抵达之前，那些青州官员还高价将粮食卖给了他们，到时候，只怕会更焦头烂额。
李君华张了张嘴，大抵是因为自己就是穷苦人家出身，他太清楚这些百姓来投靠安州已是怎样不容易，希望他们能在这里安稳地渡过这次灾祸。
时辞适时开口问道：“阿晚，剩下的粮食还能支撑多久？”
“一人一日供应两餐稀粥，大约三四日吧。”
得到回复，时辞又侧头看向李君华，“是你说的，你想通过这件事，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你既然想走这条路，就不能太多愁善感。
说白了，你想用少数人去换大多数人的命，还是想让大家一起死？
天灾本就和战争没什么区别。”
白晚落知道时辞向来有一说一，没想到他一点缓和都没给李君华留，说得如此直白。
帝王无情，大抵就是如此。
她补充道：
“也不能完全说是用少数人去换大多数人的命，下游府城的人少，洪情稳定住了，情况还比这里好呢。”
她想起了临走前的那份简易版煲仔饭，虽说是简易版，但已经是这里可望不可及的东西了。